魯之藩看罷連連苦笑,這算怎麽回事嘛?羞辱?玩笑?一把将信揉成了團抛向黑洞洞的城牆下。
就在魯之藩将多爾衮的信揉成紙團,抛向牆下的時候,李信正躺在屋中床榻上,無所事事的望着簡陋的屋頂。身爲此前曆次戰鬥的直接指揮者與參與者,他被徹底的隔離了。到了此時此刻就算李信反應再遲鈍也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已經被高陽城的頭頭腦腦們列爲了不受歡迎的人士。
張石頭推門進來,此時他已經成爲高陽軍中的一名把總。
“教習,俺想不通,典史爲何不讓你指揮俺們了?”
李信表情卻極爲平靜,絲毫沒有受到排擠之後的憤怒與焦慮。
“教習你倒是說句話啊,典史大人也太不公道了,那個打敗仗的鄭參将倒是騎在咱們兄弟頭上了!”
“石頭休得胡言,鄭參将乃是爲朝廷力戰而敗的,他是大明的英雄,絕不可出言羞辱!”
張石頭不以爲然的回道:“那教習還是俺們高陽的英雄呢,怎麽就如此對待?不行,俺得找人去評裏去,典史不給主持公道,俺就去找孫閣老!”
“石頭不要胡鬧了,我相信典史會分清事情黑白的,這中間也許有什麽誤會。爲今之計是要戮力同心守好這高陽,我個人暫時受點委屈算不得什麽。”
李信好說歹說才将張石頭勸走,既然不讓參與指揮,了解下軍情總該可以吧。于是他出了門,一個人便往南城門而去,整個高陽城防,南城牆是唯一一個沒有改造完的方向,也是他最不放心的地方。可上了正街,離南城還有百步距離的時候,便聽一陣吆喝,竄出一群人将他圍了起來。
“什麽人?”
“城牆重地不得亂闖!”
原來是巡夜的軍卒,看着臉生,對方也沒有認出自己的意思,李信自己解釋着,可能是最近招募的民壯太多一共沒見過幾面,認不出來也不見怪。
“我是教習李信,準備去南城查探一番!”
那爲首的小校沒聽他自報家門還好,一聽說是李信,臉色立刻變得極爲難看。
“原來你就是那奸細,怎麽,想趁亂出城去給奴酋送信嗎?來呀,給我捆了,交給縣令大人發落!”
李信見這些人不像是開玩笑,竭力掙紮道:“兄弟們是不是誤會了?我怎麽會爲鞑子送信呢?”
小校一陣冷笑:“典史早就有令,此番守城你不必參與,如今你無視軍令,私闖軍營重地又是何居心?别廢話了,跟我走吧!”
李信從來都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又豈能受他一個外來的小校呼來喝去,趁其不備抽出那小校腰間雁翎刀橫在他脖子上,厲聲喝道:“都他娘的給我老實點,誰在撒野小心老子手中的刀不長眼!都給我滾蛋!”
幾個軍卒見頭目被劫持,一時間你看我,我瞅你不知該如何是好。李信手腕加了把勁,鋒利的刀刃切入小校的脖頸,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在火把映照下格外滲人。
“還不滾蛋?”
軍卒們看到見血了,不再猶豫撒開腿一溜煙的便跑的沒了蹤影。李信動了真怒,他終于認出來,這名小校和那幾名軍卒是縣令雷覺民此番帶回來的護兵,平日裏耀武揚威,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他都睜一眼閉一眼當做沒看見,如今竟騎在他李信頭上拉屎,這叫他如何能忍?
那小校見手下都逃了,氣焰頓時小了不少,可還兀自嘴硬:“你逃不掉的,趕快放了爺爺!”
李信冷笑數聲,松開雁翎刀右腳用力蹬在那小校屁股上,隻見他整個人向前飛了出去,然後一個狗啃屎趴在了青石路面上,随之而來的是一聲慘嚎。
“今天暫且放過你,以後再不開眼,别怪我李信手下無情!”
說罷,李信将雁翎刀甩到那小校面前,直插入地,随後又作勢彈了彈身上塵土,甩下滿臉血污的小校直奔南門而去。李信剛到南門腳下,正待登城,卻聽列隊跑步的聲音自遠而近,聽節奏速度竟是不慢。
果真,一列右手持雁翎刀左手高舉火把的高陽軍士兵不消片刻功夫便出現在裏李信面前,帶隊而來的正是高陽縣教谕周瑾。
“李信,你當真要造反不成?”
周瑾疾言厲色,李信最後踹趴下那小校的一幕恰巧就落入到他眼中,原本白天他便主張戰時當行非常之舉,不論清白與否先将此人控制起來以防萬一,等鞑子退去後再行徹查,沒有問題自然皆大歡喜,有問題當新帳老賬一起算,一個秋後處決都算便宜的,千刀萬剮的磔刑怕是免不了。
火把将南門下的馬道照的燈火通明,李信從未見過周瑾如此怒容作态,當他有什麽誤會。
“周大人言重,幾個兵痞耀武揚威,李信教訓他們一下罷了!”
周瑾豈肯聽他解釋,對左右喝道:“綁了!帶回城西縣庫!”
高陽軍的士兵們有幾個不認識身爲教習的李信?這個平日裏耍筆杆子的教谕如今令他們去抓李教習,很多人腦子裏都轉不過這個彎,動作上就變得遲緩。周瑾見軍卒沒有動靜,心道:這李信在軍中倒有些威望,隻可惜是馬賊出身,從賊者從來反複不定,趨利避害,如不看緊了難保惹出什麽大禍來。是以厲聲喝道:“怎麽?你們要同他一起造反嗎?”
這頂帽子扣得太大,誰能承擔得了造反的罪名,幾名高陽軍軍卒沖李信道罪。
“小的們有令在身,教習得罪了!”
然後便一窩蜂的扭住李信,用拇指粗的麻繩将他捆了個結結實實。李信心裏一片冰涼,在以往的認知裏,這個周瑾雖然處處節制他,但那是出于朝廷公心,自然不與其一般見識。可今日這周瑾的行爲着實反常,就好像非至自己于死地而後快不可。再聯想到魯之藩的态度,他隐隐覺得,一定是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誤會存在。
想到這一層李信反而不再掙紮了,周瑾将自己綁去縣庫大營,必是去見魯之藩,想必這位典史大人一定會秉持公心爲自己主持一個公道,退一萬步講,即便魯典史也誤會了,不還有孫承宗呢嗎!
但事态似乎并沒有朝李信所期望的方向去發展,或者說是他完全低估了事态的嚴重性。
李信被教谕逮捕的消息不知如何便不胫而走,以張石頭爲首的一幹老營人馬自然不忿周瑾抓了他們的教習,那種共同經曆過血戰所建立起來的信任不是旁人幾句話就能夠瓦解的,幾百人将周瑾圍住,讓他給個說法。
“抓人要有證據,無憑無據的就抓俺們教習,豈不是讓将是寒心!”
“對,姓周的你今天如果不給俺們個說法,這勞什子把總老子不幹了!”
說話的是張石頭,有他挑頭,大夥紛紛表示,周瑾要麽拿出李信通敵的證據,要麽立刻放人。周瑾氣急敗壞,是哪個嘴巴比老娘們的褲腰帶還松,将原本隻應有他們幾個人知曉的事情,傳的盡人皆知,他隻覺得自己和這群兵痞說不通清理,奈何被圍在中央又無法脫身,一時間急的滿頭大汗。
李信自是不會再爲他說話,他也希望周瑾要麽拿出自己的罪證,要麽趕緊将自己放了,如今城外鞑子大兵壓境,高陽城裏卻在搞窩裏鬥,這都是什麽事啊,難怪曆史上南明數次取得對北方清軍的優勢,最終都以慘敗收場,還不是内鬥鬧得。
眼看着局勢越來越混亂,大有一發而不可收拾的趨勢,典史魯之藩來了,到底是總覽縣城大小事務的典史,積威之下大夥竟漸漸靜了下來。魯之藩埋怨的看了眼周瑾,這個周瑾就是器局太小不識大體,難道他就沒料到自己的舉動幾乎要造成了兵變麽?如今城外大敵壓境,他竟還隻想着什麽甯枉勿縱,真是迂腐!
魯之藩沖在場四圈拱手作了個揖,“諸位,如今大敵壓境,魯某請有職責在身的立即返回崗位,魯某一定會給李教習,給諸位一個合理的交代!”
“典史大人此言差矣,一個交代要多複雜嗎?大人若有李教習通敵的證據現在就拿出來,如若沒有就立即放人,讓教習還帶着俺們打鞑子!兄弟們說是不是?”
軍卒們轟然應諾!
魯之藩認得這個挑頭的人叫張石頭,是高陽軍數一數二的刺頭,當初李信出任教習的時候此人還給過他難看,如今怎的竟如此擁戴他了?這李信還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将才,隻可惜……魯之藩覺得自己是被人架在了火上烤,他本就不相信李信通敵,但在疑點面前,也隻能選擇謹慎從事,畢竟李信由馬賊到高陽軍教習的轉換不過才一個月時間,他的忠誠沒有得到過切實的考驗。所以,他想等徹查清楚了再還李信一個清白,誰知周瑾竟如此毛躁……
現如今的局面一旦處置不好,随時都會爆發兵變。
“李信通敵的證據在此!”
不知哪裏冒出一句話将所有人驚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