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喚來阿克濟阿。
“你帶上人,去附近搜集些火油,然後把南人城西的木料燒了!”
末了還補充一句。
“燒不幹淨别回來!”
阿克濟阿趁夜帶着兩百輕騎直奔城西,果見西城外的木頭堆積如山,一人一把火就将木頭燒了個火光沖天。誰知高陽城内的南人不知死活,竟然沖出幾百人直撲他而來。阿克濟阿一陣冷笑,同樣的招數已經沒用了,來之前他特意令所有人堵了馬耳。他按了下腹部傷口,仍在隐隐作痛,然後抽出馬刀,呼喝一聲便率先沖了過去。面對已經排成三列橫隊的南人,阿克濟阿與部下沖至距離其約五十步遠時,陡然轉向,朝左側沖去,所有人抽出背上騎弓搭箭上弦便是一輪齊射,緊接着又是第二輪。
三列橫隊中開始有人接二連三中箭倒地,與此同時火槍開火,奈何阿克濟阿衆人馬速太快,射中者寥寥。百十輕騎如狂風一般卷過,在三列橫隊的右翼快速劃了一道弧線,于是第三輪騎弓齊射以極近的距離射入橫隊之中,齊射完畢戰馬加速繞至橫隊後方又開始了第四輪,第五輪齊射。
面對阿克濟阿的快速打擊,橫隊僅僅進行了一次火槍齊射便亂了陣腳,當這些騎兵抽出馬刀正面沖擊而來時,他們再也無法保持陣型,徹底崩潰,四散奔逃。
城上,一雙眼睛裏充滿了不可置信,不過眨眼功夫,兩次取得輝煌戰績的民壯怎麽可能就敗了?直到皂隸的聲音幾次催促,才将他從震驚中喚醒。
“教谕大人,教谕大人?”
那皂隸見教谕有了反應焦急的請示:“要不要開城接應民壯?”
此人正是教谕周瑾,阿克濟阿放火時他正好在西城巡查,火光沖天而起,價值上萬兩的木材眼看就得被焚燒的一幹二淨,事态緊急,他便令駐防西城的新募民壯出城擊敵然後救火。在周瑾看來,鞑子人數不多,己方有着人數和地利上的優勢,這些民壯攜白天勝利之威即便難以取勝,趕跑他們當是綽綽有餘。誰知眨眼的功夫就讓人家給打的崩潰瓦解,七零八落。
周瑾驚怒交集,心中卻清明,如果開城門接應潰兵入城,鞑子騎兵很可能就會趁勢追殺入城。他曾詳細詢問過逃難來的安州縣丞,安州縣城便是如此丢掉的。所以,決不能再讓鞑子有第二次可乘之機。于是斷然否決了皂隸的提議。
“不可開城,你們沖城下喊話,讓民壯去其他城門。還有,立即去報與魯典史知曉,鞑子來西城放火燒木頭了……”
等李信、魯之藩、孫承宗來到西城門時,火勢已經紅透了半邊天,住在城門裏的百姓不明所以,聚在院落裏、趴在門縫上驚恐的尋找着出事的原因,難道是鞑子殺進城了?
當魯之藩得知周瑾派民壯出城被轉瞬間擊潰損失慘重後,心痛不已,這都是他的命根子,連日來費了多大勁才練好了這民壯,周瑾這厮說弄沒就弄沒了,将來讓他拿什麽守高陽?連連責問周瑾爲何行事如此魯莽。李信攔着撸胳膊挽袖子準備沖上去的魯之藩,“典史大人冷靜,事已至此還是想想該如何應對,木材付之一炬,鞑子還在城下虎視眈眈。”
周瑾啞口不言,孫承宗則看着火光中若隐若現的鞑子騎兵似乎若有所思。隻有沖天的火光噼啪爆響,事到如今連李信都沒有辦法了,木材被焚燒,剛才出城一戰又慘敗,民壯士氣跌倒谷底,況且夜色正濃敵情不明,出城救火是萬萬行不通的。現在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天亮,伺機而動。可等到天亮,城下那些價值上萬兩銀子的木材就已經被燒的幹幹淨淨。
衆人沉默了半晌,孫承宗突然開口道:“木材燒了可以再置辦,人死了卻不能複生,任他燒吧,安排人将成外的民壯接應回城,沒事的都回去睡覺。”他這一句話算是給今晚該如何應對定下了調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事到如今隻有如此才是上策,在場諸人取舍之間也隻有孫承宗有如此決斷。孫承宗畢竟上了年歲,李信和魯之藩好說歹說才将他勸下了城,着人護送其回家。李信盯着愈燒愈旺的火勢,情緒也跌落到谷底,這次慘敗讓他徹底看清了清軍的真正實力,無論兵員素質或是戰術素養和鞑子比起來差距不是一點半點。看來以後應當盡量避免與鞑子正面野戰。同時,他也清楚了第一次擊潰鞑子遊騎,勝利的是多麽僥幸。
李信忽覺腦門一片冰涼,擡手摸去竟是一大片水迹,随之臉上又是一涼,頓時心中狂喜。
“下雨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雨頃刻間瓢潑而下,将李信、魯之藩、周瑾以及守城的民壯們澆了個通透淋漓。但所有人都任由大雨滂沱,身上濕涼一片,心裏卻騰起了一團火,熱的發燙。
魯之藩眼前一片模糊,擡手往臉上一抹,甩出一把淚水、雨水,激動的聲音都在顫抖:“天意,這是天意啊!天不亡我高陽!天助我大明!”難怪魯之藩如此激動,古人講究天人感應,現在早就過了小雪的節氣,老天遲遲不下雪,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反常的下起了瓢潑大雨,如何能教人不認爲是老天在幫着高陽,幫着大明!
再看城外,之前還火光沖天,此刻漆黑一片,竟連一絲火星都看不到。
城下的黑暗深處,暴雨滂沱中的阿克濟阿眼中充滿了不甘與惱火,腹部又在隐隐作痛,他習慣性的捂住了腹部,試圖緩解一下,但畢竟是入了冬,雨水冰涼徹骨,傷口在刺激下竟比以往更加的疼痛難忍。
回到軍營時阿克濟阿已經成了一隻落湯雞,恨恨的與鳌拜訴說當時情形,如何放火,又如何擊潰南人民壯,南人又是如何束手無策,可恨一場大雨竟然逆轉了原本屬于他阿克濟阿的勝局!
野戰獲勝原本就在鳌拜意料之中,匆匆組織的民壯怎麽可能是從屍山血海了殺出來的滿州八旗精銳的對手呢?燒掉木料則更不在話下,獨獨料想不到的是,老天竟然在關鍵時刻拉了南人一把。看着與自己小了幾歲,一臉恨恨不已的阿克濟阿。心道,如果不是看在乃兄拜音圖的面子上,或許我鳌拜真不該爲了你這小子趟渾水。拜音圖對他有救命和提攜之恩,所以才會在幾日間就召集了上千散落在涿州以南的遊騎部衆。
當然,阿克濟阿的請求隻是此事的引子,真正吸引鳌拜的是高陽城中的孫承宗,如果能将此人擒獲,大汗必定會龍顔大悅。皇太極此時已經稱帝,但很多人仍舊喜歡在私下裏稱皇太極爲大汗。
“不必懊惱,老天幫的了南人一時,幫不了他們一世,來日天晴,繼續燒光他們。”随即又一臉關切的道:“趕緊去換身幹爽衣服省得着涼!”
鳌拜一連三天僅是騷擾性的對高陽城進行了試探性的攻擊,雙方看似變得膠着不下。私下裏鳌拜沒閑着,派出漢軍旗在高陽縣方圓幾十裏範圍内大肆搜掠财物、人口、牲畜。但幾路搜掠的隊伍回營後帶來的消息都讓他陣陣氣短。漢軍旗所過村莊似乎已經先一步被人劫掠一空,财物人口寥寥無幾,牲畜連毛都沒見着半根。
種種迹象彙集在一起,鳌拜明白了,南人這是堅壁清野,做的倒是絕。他連連冷笑,南人皇帝當真有眼無珠,有如此巨擘閑置在家生黴,腐爛。朝堂上啓用的淨是那些醉心權謀,一心謀私的宵小。隻可惜高陽彈丸小城,如何抵擋得了大清洪流鐵騎,孫承宗啊孫承宗,縱然你有過人的戰略謀劃,可惜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注定你會走向失敗!
斥候來報:“南人出城了,有民夫,還有士兵。”
“哦?”
鳌拜來了興趣,他們這是在作死嗎?他帶着部下來到坡頂向城西觀望。果真,一群民夫們開始整理三天前被焚燒過的木材,在民夫外圍則排着高陽城民壯典型的三排橫隊。在他看來,這種橫隊于八旗騎兵面前幾乎一無是處,機動力差不說,縱深又很小,既沒有能力對付騎射,又耐不住騎兵沖鋒。南人該不會認爲用這種橫隊就能抵擋八旗騎兵吧?這可不像是孫承宗的風格!
又觀察了一陣,鳌拜發現這些民夫整理完木材後竟然開始施工了,當真旁若無人。
“阿克濟阿,帶人去沖一下。”
話音落地卻并沒有人應聲過來,鳌拜這才想起,阿克濟阿那日淋雨受了風寒。
“阿克濟阿病倒在床,鄂爾泰願代他出戰!”
鄂爾泰帶着百十騎兵狂奔出營,阿克濟阿這蠢貨,連老天都難爲他,那些南人如今都成了他的盤中餐,功勞唾手可得。想及此處,鄂爾泰使勁夾了夾馬腹,騎兵馬隊奔襲至橫隊兩百步開外時,發現南人早就舉了槍瞄向前方,似乎一早在等着他們入彀。鄂爾泰輕蔑一笑,偏不給你們這些南人開火的機會,呼哨一聲,騎兵馬隊向橫隊右翼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