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今年還不滿三十歲,她來到丈夫朱由檢養病的寝殿,殿内仍舊彌漫着癱瘓病人特有的那種騷氣。
“狗奴才,都拖出去打五十闆子!”
周皇後突然間毫無征兆的爆發了,跟在身側的内侍宦官都傻了眼。這寝殿中的内侍宦官可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身邊的親信,也是天子病倒前最親信的人。現在要打殺他們,哪一個不是膽戰心驚?
“都要做反嗎?”
有一名宦官不知何故竟然頂撞道:“奴婢不知犯了何罪,要被打殺。”
尋常人承受十闆子就要皮開肉綻,二十闆子骨斷筋折,若結結實實打上五十闆子,就算不死也得落下殘疾。
周皇後冷笑道:“狗奴才聞聞,萬歲寝殿内,到處彌漫着的,都是什麽味道?”
說罷又對身後的内侍厲聲喝道:“還愣着作甚?都拖出去,拖出去……”
奴才就是奴才,就算有理,也不該頂撞手握生殺大權的主子。
寝殿内的宦官十有其八都被拖了出去,片刻之後外面就傳來了陣陣殺豬樣的慘叫。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面無表情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發洩了一陣的周皇後腳步踉跄的來到丈夫的病榻前,掀起了厚厚的帷幔,那個熟悉無比的人出現在眼前。
蘇醒後的天子聽到了動靜,迷茫的眼神轉向周皇後,突然咧開嘴,傻笑了起來,嘴巴翕動,喉頭上下咕哝着,含含混混的不知在說些什麽。
山一般的丈夫突然變成了半癱的傻子,大明朝的千鈞重擔全部壓在了這個年輕女人身上,周皇後心頭的壓力與苦楚可想而知。她本想到丈夫的寝殿來尋找一下慰籍,然而面對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淚雨滂沱。她甯願朱由檢還是那個剛剛中風的丈夫,從沒醒來,從沒變成過傻子,哪怕在昏睡中突然死去,也比現在要強上百倍,千倍。
丈夫山一般的形象,驟然在周皇後心裏崩潰垮塌,也擊碎了她最後一絲僞裝的堅強,面對糜爛如斯的内外朝局,已經徹底亂了分寸。
多爾衮的清軍就在城外,明日就是決戰之時。沈王就像一匹陰冷的豺狼,時時在黑中窺伺着,要奪取屬于丈夫的皇位。明日一戰若獲勝,奪位危機自可迎刃而解,可她又該如何封賞戰功赫赫的鎮虜侯?
晉封國公已成定局,但今後豈能再無戰事?功高到無可再賞之時,難不成還要封一個異姓王?
啊……啊……
床榻上半癱的天子陡然聲音奇怪的叫了起來。這時,一直跪在地上的王承恩才從地上起身,小步快走來到榻前,掀開蓋在朱由檢身上的錦被,一股臭氣撲鼻而來,竟是失禁了。
周皇後渾渾噩噩的逃離了丈夫的寝殿,她想去文華殿暖閣,但是太子朱慈烺因爲忙碌了一夜又剛剛睡下,是以便在宮禁中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圈。
在途徑東華門時,她竟突發奇想,不如去新軍軍營看看,都說鎮虜侯李信善練兵,練出的兵能打的鞑子屁滾尿流,倒要看看他是有三頭六臂嗎?
按照明人慣例,女人是決不允許到軍營中去的,就算皇後也不能例外。然則,現在的周皇後已經是紫禁城中的主宰,更何況她還剛剛打殺了十幾名宦官,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于阻攔?
……
就在周皇後銮駕趕赴南城軍營的同時,一個神神秘秘的身影進了範複粹于内城中的府邸。
範複粹被趕出内閣以後,因爲清軍圍城沒有能夠按例返鄉,滞留在了北京城中。将其趕下台後,周皇後也保持了勝利者寬容大度的姿态,允許他在京中府邸閉門思過。
“老爺,有客到!”
範複粹仿佛早就知道有人即将到訪一樣,竟激動的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快,将客人帶到書房。”
片刻後,神秘人出現在範複粹的書房中。
“閣老安好!”
“好,好,快說,令家主究竟态度如何?”
神秘人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鄙家主爲了大明江山社稷自是願意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然則請恕在下直言,閣老已然失勢,不知還有幾分成算?”
面對質疑,範複粹不以爲忤,反而強作一笑。
“老夫已經與周閣老聯絡多日,京營總兵顧平虜是他的舊部,手握九門兵權,隻要時機合适,振臂一呼自可成事。”
神秘人思忖片刻,鄭重道:
“既然閣老已有成算,不知肯否安排在下與顧軍門一晤?”
範複粹雙掌交擊,“自無不可!”
送走了神秘人以後,範複粹立刻安排親信家奴往周延儒府中聯絡。周延儒是從内閣首輔位置上被周皇後趕下台的,是他們這幾個老家中最大的失敗者,自然也不甘心就此永遠退出了大明朝的官場舞台。
不過,範周二人的目的一緻,然則初衷卻大不相同。
周延儒陰損奸詐,是個地地道道的奸臣,所作所爲也是爲了一己之私。範複粹卻耿直一生,而今爲了大明朝的江山存續,連數十年來秉持的私德準則都抛開不顧。
在範複粹看來,周皇後依靠李信平亂,無異于與虎謀皮,此子生有反骨,一旦成事,朱冠李代将不遠矣。兩害相權取其輕,因此他甯可與觊觎皇位的沈王合作,就算當今天子的皇位到了沈王一脈手中,這江山畢竟還是朱明的江山。
可如果讓李信那個馬賊坐了江山,便真的是亡天下了!
……
周皇後抵達城南軍營,李信得到禀報後,大爲驚訝。他倒不是因爲對方是女人而心有忌諱,實在是想不通周皇後突然出現在軍營的目的。
新軍剛剛遴選完畢,正在進行最基礎的隊列訓練,這些城中的良家子顯然不如淳樸的鄉野山民好管理,很多人身上都養成了油滑之氣。
因此,這第一日訓練中,屢屢違犯軍規,受到懲罰的人數之多,已經嚴重影響了訓練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