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議事後,以大學士魏藻徳爲首的閣臣連夜就寫了彈章,發起了對李侍問的彈劾。指稱李侍問勾結沈王,意圖不軌。
李侍問也意識到自己在暖閣中說錯了話,然而君前奏對,并非小兒女間過家家,說過的話都可以一笑置之。周皇後就算僅僅是半君之尊,說出去的話也一如覆水難收。
他在回過味來以後,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個大嘴巴,怎麽一涉及到李信的事,他就頭腦發昏呢?然而,到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隻能在後悔與自責中寫緻仕表文了。
按照當時的慣例,有過錯的官員自己提出來辭職,朝廷還會給予他一定的禮遇和顔面。如果賴在官位上不舍得下去,面對朝臣們群起而攻之,其下場可想而知。
李侍問含着一腔老淚哆哆嗦嗦的寫完了緻仕表文。再想到傾其一生深耕官場,居然隻落得這個下場,他再夜忍不住老淚縱橫。
但世界就是這麽殘酷,有人官場得意,有人就必然官場失意。當官的既然享受到了爲官時的權勢和風光,也必然要承受權力鬥争落敗後帶來的苦果。
如此,李侍問便成爲了繼周延儒與範複粹之後第三個被趕出了内閣的老臣。
内閣的形勢讓李信的親信們大感精神振奮,多年來被這幫老家夥壓制的元氣終于一次都發洩了出來。
周延儒還好點,這位首輔上台以後,公然與鎮虜侯和三衛軍爲敵的次數不多,最解恨的是範複粹與李侍問灰頭土臉的下台。
李侍問與李信的過節大家都衆所周知,而今這個老家夥被趕出了朝堂後,放眼内閣之中,能夠與鎮虜侯爲敵的人已經一個都沒有了。
天子未病倒之時在位的宰輔如今已經隻剩下了劉宇亮一人,而劉宇亮曾與李信的關系不錯,并且在重新入閣之後,一直保持低調,對朝局向來不發一言。
另外,還有楊嗣昌,雖然也爲内閣大學士,但他先有不臣之心,拒絕率軍北上勤王,已經失去了周皇後的信任,也難以對朝局施加影響力。
現在内閣中比較活躍的就隻有剛剛年及而立的狀元魏藻徳,不過卻因爲年資淺薄毫無根基,甚至連李信都多有不如。還有一把胡子的禮部尚書蔣德璟,此人是三朝老臣,隻可惜心思卻與名聲大不相符,一直與魏藻徳站在同一陣線上,彈劾周延儒、範複粹與李侍問時,兩個人均同聲同氣。
以前還有個洪承疇,朱由檢在未病倒時早就下令将其鎖拿入獄聽後處置。是以,在李侍問辭相後,内閣中就隻剩下了四位輔臣,分别是劉宇亮、李信、蔣德璟與魏藻徳。
李信的一幹親信忽然發現,鎮虜侯于内閣中的地位竟一夜之間變得舉足輕重了,發言權與從前相比也不可再同日而語。
出于對文官排斥的本能,他們對蔣德璟和魏藻徳也持着深深的防備态度,甚至有人提議将劉宇亮拉攏過來,将這上竄下跳的一老一少也趕出内閣,到時諾大的内閣就剩下兩個人,鎮虜侯說話豈非一言九鼎了?
李信卻将部下們一通呵斥,眼看着大戰在即,兩日後就是決戰的日子,還有心思搞朝堂争鬥?
不過,事情就在次日一早發生了逆轉,魏藻徳與蔣德璟再次聯名向周皇後上書,提出人無頭不行,内閣沒有首輔亦寸步難進,因此谏言,以李信爲内閣首輔,總覽國事。
此議一出,立時朝野上下盡皆嘩然。皇明自立國以來,内閣首輔還沒有不是進士出身的,讓一介馬賊出身的李信進入内閣已經是破天荒,現在居然還要讓他做内閣首輔,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則,私下腹诽議論者有之,公然跳出來反對的卻一個都沒有,甚至還有部分官員也跟着上奏附議。
這時距離對清軍決戰隻剩下了一日功夫,就在大多數人決定觀望之際,向來沉默少言的内閣大學士劉宇亮竟也出面上書,附議魏藻徳與蔣德璟二人的上書。
劉宇亮的出面就像導緻大堤決口的最後一塊石頭,反應過來的官員們,竟在一日之内紛紛上書,奏折就像雪片一樣飛進了紫禁城文華殿的暖閣之中。
面對數百封上書奏折,一向沉穩的周皇後也難以淡定了。
太子朱慈烺卻認爲民心所指,當允準就是,否則豈非傷了大臣們的一片拳拳之心?
面對兒子天真的想法,周皇後氣的哭笑不得,有心狠狠教訓太子一通,卻又生生的忍住了。
群臣們風口一緻轉向了鎮虜侯李信,周皇後不但沒有半分欣喜,反而遍體生寒,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周皇後看了一眼虛掩的暖閣門,她不知道這門外的内侍宦官究竟有幾個可以值得信任,如果今日教訓了太子,萬一被哪個洩露出去,會造成什麽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自從丈夫朱由檢倒下以後,周皇後失去了擋風遮雨的堅實臂膀,今日直接面對洶洶壓力,才理解了丈夫這十幾年來所承受的壓力與痛苦,難怪生生将一個溫文儒雅的年輕人逼成了多疑而又喜怒無常的怪人。
周皇後不禁歎了口氣,世人都說皇帝好,爲了那把椅子争的頭破血流,父子兄弟相殘,可隻有身在其位才知道這種高處不勝寒的痛苦。放眼四周,沒有一個人不是自己的敵人,沒有一個人是值得信任的。
她唯一可以指望和依靠的太子朱慈烺,還是個生性天真沒有城府的少年人。難怪朱由檢曾“有太子恐不勝任”的評語。
“母後,母後,究竟同不同意讓鎮虜侯做内閣首輔啊?”
這時,周皇後一雙冰冷而又如水的眸子裏才流露出了些許暖意,輕扶着太子朱慈烺的後腦。
“當然要同意,鎮虜侯有定亂之功,做大明的内閣首輔實至名歸!”
就在李信已經成爲朝野議論的中心之時,他已經身在南城的新兵營中。秉承周皇後的懿旨,京營新兵就此成立,兵員全部由京中各戶的良家子所選,而且全部按照新軍模式統一訓練,經過初步篩選,組建了整整一個師的新軍。
李信以新軍之法訓練京營新軍,這一點遭到了一衆心腹的反對,新軍乃三衛軍的殺敵利器,豈可輕易授予朝廷?萬一哪一天朝廷卸磨殺驢,豈會有他們的好果子吃 ?
李信對這種說法不屑一顧,在他看來,一支軍隊有沒有戰鬥力不在他們手持的武器,所用的戰術。
不論戰鬥力多麽強悍的新軍,交到那幫隻知道耍嘴皮子,整日裏勾心鬥角的文官手中,最終都要被折騰成一群軟腳雞。
但是,這支新軍連基本的訓練都沒有完成,一日後的野外決戰便不可能讓他們配合參與,頂多隻能維持一下北京城中的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