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文淵閣大學士魏藻徳上書彈劾範複粹,幹預聖聽,圖謀不軌。由此,自太子以儲君身份監國以來,内閣中的一派和諧氣氛就此打破。
但以群臣揣測,魏藻徳畢竟年資甚淺,如此突兀跳出來,也太顯得急不可耐。爲了朝局安穩,平衡人心,這份彈章也按照慣例會被六中。但出乎人意料的是,僅僅次日早監國太子竟诏準彈章,令範複粹回家閉門思過。
旨意一處,滿朝文武盡皆嘩然。
然而,這僅僅是震動朝野的開端。
文淵閣大學士魏藻徳一擊成功将範複粹拉下馬,便立即将矛頭指向了内閣首輔周延儒,彈劾周氏屍位素餐,無尺寸之功,庸碌無能,緻使朝局敗壞,建奴兵臨城下無隻言片語應對之法,理當追求其失政之罪責!
一時間滿朝噤聲,彈劾範複粹之時,朝中還有官員明裏暗裏叫好,畢竟這老東西冥頑不靈,食古不化,對官員們很少假以辭色,因此恨他的人不在少數。将他搞下去,大家夥就算不會幫忙,也樂見其成。
然而,周延儒則不同了,此人兩朝重臣,兩次起落,在京内外有着深厚的根基人脈,誰敢去應和魏藻徳去捋他的虎須?但是,尋常人不敢卻另有人敢。
第一個站出來附議的竟是與魏藻徳李信一同入閣的禮部尚書蔣德璟,蔣德璟已屆古稀之年,居然也要攪合這一汪渾水,看來其志向也不小啊。
周延儒一旦倒了,内閣首輔的位置就會空出來,其餘的内閣大學士豈能不眼巴巴的盯着?現在的内閣在天子朱由檢的刻意安排下,隻有首輔一家獨大。換言之,誰接替了周延儒的位置,加之沒有了強勢天子,手握重權将遠勝于天子朱由檢康健之時。
不過,紫禁城中的反映倒不如處置範複粹時那般快了,接連兩道彈章都被留中不發。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周皇後和太子畢竟顧念周延儒是天子重用的老臣,手下留情之時,内閣中又有人站出來加入了彈劾周延儒的隊伍中。
這個人竟是前内閣首輔劉宇亮。此人自打在崇祯十一年被天子重處之後,便一直走下坡路,雖然仍舊跻身于内閣之中,但權力地位比之從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此後數年間一直十分低調,從不對朝中大小事發表異見,而今竟一反常态突然跳了出來,看來也是蓄謀已久,傾力一擊了。
至此,内閣中已經有三位大學士一緻彈劾首輔周延儒,朝廷上下的輿論走向立時就發生了逆轉性的變化。按照以往各朝慣例,一旦内閣中有數位大學士一齊彈劾首輔,還沒有哪個首輔能頂住巨大的壓力而仍舊穩坐内閣的先例。
這些人裏最好的結局也是提前緻仕,回鄉養老。結局不好的,究其不法,以罪論刑的也大有人在。
如果到了這般地步,朝中百官還看不明白周皇後與太子的心思,那真是白白在朝中爲官多年了。
這娘倆之所以遲遲未表态,竟然是在等着百官的一同附和,到時在順勢免去其首輔之位。看清了這一點的百官們哪裏還肯猶豫,僅僅一日夜間,彈章便像雪片一般飛入紫禁城中,周延儒眼看着大勢已去。
内閣大堂中,周延儒仍舊鎮定如常端坐在屬于他的太師椅上,一件接着一件的處置公文,似乎百官們的彈章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平素裏周延儒處置公文,總有一群極富眼力的堂官們伺候左右,随時等候吩咐。然而此刻,一衆堂官們卻像躲瘟疫一般,躲着周延儒。
也許是周延儒也覺得半日功夫沒與同僚說過半個字,有些尴尬,便扭頭對身邊不過三兩步遠的大學士李侍問寒暄了兩句。畢竟這内閣之中,李侍問一向對他馬首是瞻,從不敢有半分反對。
然則今次,面對周延儒刻意客氣的寒暄,李侍問竟然裝作耳聾眼花,不但未做回應,甚至将花白的腦袋扭向了别處,看都不看他一眼。
吃了憋的周延儒臉上再也挂不住,首輔做到這個地步,若是再厚着臉皮賴在内閣中,他這一輩子的臉就都要丢光了。
當天下午,周延儒正式上表請辭,向天子乞骸骨返鄉養老。
這回,宮中沒有留中不發,而是很快便駁回了周延儒的請辭,讓他安心爲國效力。隻不過所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周皇後再玩弄三請三拒方準的把戲,以示朝廷不會虧待老臣。
果不其然,周延儒三次請辭之後,周皇後和太子才勉爲其難的诏準了他的請辭,并重重褒獎一番,令其擇日返鄉。
之所以讓周延儒擇日返鄉,而沒有規定具體時間,那是因爲此時此刻京師外的建奴大軍越聚越多,竟然已經有近十萬衆。此時送周閣老出城,不是讓他送死嗎?
誰都知道,一場轟轟烈烈的倒周大戲已經完美的落幕,接下來争奪内閣首輔之位的大戲又将上演。
但是,這出戲還未來得及上台,一個突然跳出來的主角,竟然讓滿朝百官們驚得目瞪口呆。
此前傳聞慘敗的沈王竟然重新奪回了居庸關,并與建奴一戰得勝,再戰再勝,一連打了三次勝仗。北京城外的建奴大軍也開始分批撤離。
奏捷的文書被送進紫禁城後,周皇後竟提不起半分喜悅來,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沈王以三戰三勝爲根基,勢必将赢得朝野人心,而她與太子雖然占着正統明份,但面對建奴入寇時的軟弱,在這種對比之下,自然高下立現。
事已至此,若再想處置沈王,隻怕天下洶洶非議都能将他們娘倆淹死。
無助之感,再次将這個外表剛強,内心柔弱的女人籠罩起來。
好不容易弄走了兩個倚老賣老的老臣,不想來自宗室的強敵又向她發起了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