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被俘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這個皇太極的長子在漢人手中被折磨的連半分骨氣都沒有,僅僅半年的功夫就投降了明朝,甚至還公開往盛京送了親筆的書信,表明他投降明朝是順應天意,甚至還規勸皇太極要慎重考慮與明朝的關系。
皇太極當場就氣的吐了血,将豪格的親筆信撕了個粉碎,然後就身子一挺暈了過去。此後,不到半年,皇太極便暴卒于軍中,很難說這與豪格給他的刺激不無關系。
當時,多爾衮、阿濟格、多铎三兄弟私下裏沒少看皇太極的笑話,但當時的他又如何能想到,若幹年後,這種厄運居然也輪到了自家頭上。
多爾衮能怎麽辦?難道真的隻剩下了由他統兵親征嗎?
還有一點讓多爾衮十分困惑,此前他與明朝最厲害的三衛軍也數次交手,對方并未厲害到可以一連兩次,将大清鐵騎大的大敗虧輸。但時隔數年之後,對方的戰鬥力怎麽可能精進如此?
想不通歸想不通,畢竟無情的事實和敗軍公文就擺在桌面上,就算再不相信,也隻能默默的咽下這個苦果。
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外猶豫徘徊着,多爾衮不耐煩的斥道:“滾進來說話,鬼鬼祟祟的像什麽話?”
宦官挨了罵反而歡天喜地的進到了暖閣之中,多爾衮府邸雖然規模不大,但這暖閣修的卻極爲獨特,尤其是地面下的火龍道,自外面燒好了柴薪,熱氣熏的地面如火炕一般熱乎,整個室内便如春天一般。
眼下正是大雪初至的時節 ,有了這樣一個火龍道,就算盛京城内冰冷的皇宮都難以與之相比。
“回主子話,聖母皇太後求見!”
一句話将多爾衮從憤怒中拉了出來,此時此刻也隻有女人能夠平息他胸中的怒火與惶惑。但是,多爾衮又心裏明鏡一般,直到這個女人在此時此刻來到他的攝政王府,絕不僅僅是爲了厮混親熱。
想到這些,多爾衮胸中竟對這個他垂涎多年的女人,第一次生出了厭惡之情。但是,他又知道,若不見她,不知又會生出多少謠言和是非來。
次日,多爾衮竟罕見的起晚了,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睜開了眼睛,身子疲憊的像要散了架子一般。回想起昨夜的颠鸾倒鳳,不覺多少生出一些流連之意。這樣的舒坦日子不知還能繼續幾多時候。
“主子,主子!”
卧房外又響起了宦官急促的呼喚聲。
多爾衮沒有起身,隻大聲問道:“何事?”
“主子,遏必隆,遏必隆回來了!”
“誰?”多爾衮忽的坐了起來,又重複問了一遍。
“是牛錄章京遏必隆,遏必隆回來了!”
多爾衮知道,這個遏必隆在多铎率軍入朝鮮國時,便已經戰敗被俘,今次他被放了回來,難道明朝人已經打算用多铎做籌碼和他談判了?
若是,按照大清國以往的國勢,以往的兵圍,定然要打的明軍服服帖帖再提和談之事,可眼下内憂外患之下,如果能得到一個體面的台階,也未必不可。
“速帶遏必隆來見我!”
……
多爾衮冷冷打量着站在面前的遏必隆,才月餘功夫不見,這個昔日的滿洲勇士已經被折磨的瘦骨嶙峋,顴骨突起,當他的目光落在遏必隆右臂處空空如也的袖管時,終是忍不住道:“你還有臉回來!”
戰敗被俘,又成了眼下這般德行,如果是個真正的勇士就應該自盡也謝罪,活下來除了辱及祖宗,連累家人以外,便已經毫無用處。
遏必隆汗顔不已,想想當初極力嚷嚷着要随軍出征,若那時知道會是這個結局,便打死他也不會如此争搶着自蹈死地的。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事到如今,處了默默承受以外,他還有的選嗎?
的确,他沒得選,所以隻能回來給明軍做說客,以換取一席容身之地。
“遏必隆苟活至今,并非無由,爲的是等到機會,将明軍内部的情況,一一向攝政王禀明!”
多爾衮不肯聽他的狡辯之詞,隻冷冷回應:“好,速将明軍情形說明,然後你就可以去死了!”随後又補充了一句,“你這副德行,怎麽還有面目去見圖爾格?”
聽到攝政王提及死去多年的胞兄,遏必隆淚如雨下,悔恨交加,但也于事無補。片刻後他擦了擦了臉上的淚痕,以不甚靈活的左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已經被搓揉的皺皺巴巴的書信,恭敬的放在了多爾衮的桌案上。
“這時明朝朝鮮駐軍總兵程銘九的親筆信,請攝政王過目!”
程銘九是何許人也,多爾衮從未聽說過,如今就連阿貓阿狗都敢給他寫信威逼,憤怒又忍不住漫上了心頭。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怒火,将那封皺巴巴的書信封皮撕開,抽出了裏面的信紙。
書信的内容很簡單,首先表明了大明鎮虜侯并無意與清國爲敵,甚至雙方還有着共同的利益契合點,但這是題外之意。這封信的重點在于,明軍可以放歸被俘的八旗兵已經豫親王豪格,甚至還可以給他一個體面的台階,以讓他對國内有所交代。
不過,提出的條件卻讓多爾衮陣陣皺眉。
大體上有三點,一則是賠款,因爲清國方面率先挑起戰争,入境朝鮮國,大肆屠殺掠奪朝鮮國平民百姓,因此必須對朝鮮國予以适當的賠償,這個數目當以一千萬兩白銀爲宜。賠款倒不是不可以,隻要不割地怎樣都行,但這賠款的數額還是讓多爾衮忍不住咋舌。關外少民少地,一千萬兩銀子,要多少年才能攢的出來,除非是大舉動兵,再南下打草谷,去搶他一把。
可事到如今,他還能随意對長城内的明朝京師随意動兵了嗎?明軍占了朝鮮,一直虎視眈眈,隻要清軍稍有異動,說不定對方就會殺過鴨綠江。
二則是通商,清國必須開放海禁,允許商人自由出入遼東,采買關外特産,運送各地貨物。并且直接明言一點,清國政府不得對持有大明鎮虜侯派發商引之商人征稅。
這一條咬咬牙也可以認下,畢竟是無關痛癢的商貿,還不涉及根本。
二則是租地,清國将金州、複州、小黑山等地悉數租借與江南貿易公司,江南貿易公司在租借地内與清國當地官署擁有同等事權。租借期一百年,每年租金十萬兩白銀。
隻有最後這一條是讓多爾衮最爲頭疼的,租借土地的法子表面上看不是割地,但卻要求與官署擁有同等事權,這裏就是很有待商榷的地方。
還有,那個江南貿易公司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這是明朝新設的官衙還是民間私設的商會?
在信件末尾,程銘九特地标注的一行文字解釋了多爾衮的疑惑。江南商貿公司并無大明官府身份,其中的經理執事也沒有官家身份,純屬民間商人自發所設。
大明鎮虜侯重視工商,對江南的工商業大力扶持,甚至爲其提供武力保護也在所不惜!
看到最後這句話,多爾衮忍不住冷笑連連。就算這些南蠻漢人口口聲聲說江南貿易公司沒有官府身份,那麽那個李信又憑什麽替它提供保護?或者說,這個所謂的江南貿易公司,本來就是那個李信私人的财産……
想到這些,多爾衮隻覺得内心中黑暗一片的世界裏忽然間打開了一扇窗子,盡管他現在還沒有體會明白,這扇窗子究竟該如何利用,但終是有了一絲窺得朝鮮明軍本意的恍然感。
多爾衮将手中的書信放在桌案上,擡頭冷眼看向遏必隆。
“說說吧,你回來之前,明朝人對你有什麽交代?”
他不相信,明朝人放遏必隆回來就是爲了讓他送一封信這麽簡單。
遏必隆趕忙回道:“回攝政王話,程軍門說了,隻要攝政王肯罷兵言和,與朝鮮國簽訂睦鄰友好條約,明軍甚至,甚至可以出兵幫助攝政王平,平亂!”
啪的一聲,多爾衮重重拍了一下面前的桌案,将遏必隆吓得渾身一顫。
“放屁!睦的什麽鄰,哪李來的友好?朝鮮是我大清屬國,闵氏是亂臣賊子,要本王與亂臣賊子簽訂條約,真真是白日做夢……”
将遏必隆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多爾衮自覺胸中的怒氣稍稍消減,然後又暗歎一聲,罵歸罵,如果能把租借地這一條适當的改動改動,未必不能一談。
爲今之計穩定内部才是關鍵,否則等他被趕下了攝政王的位置,大清國和多爾衮還有半文錢關系嗎?
“本王要聽你的意見,而不是你那明朝主子的意見!”
多爾衮對遏必隆這種毫無骨氣的做派甚爲不齒,言語間極盡嘲諷。
遏必隆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冷汗,“奴才建議攝政王先答應程軍門提出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