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這樣一個人,讓她一點都看不透,像是被一層恍惚而嚴密的東西緊緊的封閉了起來,絲毫不外洩。
“此法行不通……”盧爲不贊同的說道。
他覺得今天的盧治格外的反常。
一言一行,都再不如平日裏的平和。在他眼裏,盧治是個極會避事的人,雖然這在外面的人眼中或許有些怯懦,但他知道,盧治隻是謹慎,他隻是從來不去招惹無謂的麻煩。
而此時此刻,他同意用此法救治鹹豐帝,分明是冒天大的險!
如果這醫婦滿口保證可以救活鹹豐帝,那盧治應下自然是全了孝意,在場衆人也不會有人反對。可她已經明言,隻有一半的機會,而若失敗……更是會立即毒發身亡,再沒有任何救治的可能。
這個時候盧治同意下來,暗下未免會遭人非議。
而且鹹豐帝若當真喪命于此,屆時此事甚至會被安親王黨拿來大做文章,說盧治在明知會緻鹹豐帝崩殂的情況下,還照此進行,實在居心叵測。
這些盧治肯定都已經想到了。
但他卻執意要這樣做。
盧爲覺得,這實在不像盧治……
“我意已決。”盧治聲音依舊不重,卻帶着不容置喙。
“你……”盧磬呲目欲裂,雙拳握緊十指骨節啪啪作響。
“王爺——”一側的近衛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用隻二人可以聽到的聲音勸道:“陛下性命堪憂,照此下去定也回天乏術,倒不如依太子爺之意……王爺萬不要因一時意氣使太子爺對您生了隔閡。”
盧磬聽罷咬咬牙,但細想也覺得有理,便強自讓自己冷靜了下來,雙拳攥緊了又放,幾經反複,總算将怒氣壓制了下去。
說的對,鹹豐帝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試。
反正若是不成,這惡名自有那醫婦和盧治擔着,同他無礙。
罷了……
盧磬打定了主意之後,深深看了牀上的鹹豐帝一眼,便揚長而去,出了内殿。決心不再插嘴,隻等着消息出來。
“你們也都退下吧。”盧治朝衆人說道。
盧磬近衛所想到的,在場多數人已經想到,都不願去做吃力不讨好的勸說,一個個隻得懷着各異的心思,去了外殿等候。
一出了内殿,風郡王便去了暗處,喚來了貼身的侍衛。
侍衛附耳過來,将風郡王的吩咐記下之後,便行禮退下,迅速的出了内宮而去。
風郡王眼底顔色起伏,冷冽與熾熱交相重合着。
……
内殿之中,月娘朝盧治屈膝俯地而跪。
“民婦願意全力以赴,爲陛下解毒保命。”她朝着盧治說道。
“請起。”盧治并無多言。
月娘卻未肯起身,又道:“可民婦終究無法斷言一定可以救治得了聖上,若……若屆時情況不妙,民婦便罪不可赦——”
盧治看着她,等她說下去。
“到時還請殿下不要遷怒與民婦的女兒,她與此事沒有半分幹連……要殺要剮,民婦絕無半句怨言!”月娘說罷,叩了個重重的響頭。
“二娘——”落銀眼神微動,而後随同月娘一起跪了下去。
“殿下是明白事理之人,應該知道我二娘插手此事,無非是全了一個醫者仁心,若殿下不放心将陛下交給我二娘醫治,便另請高明。若殿下點頭同意,民女認爲這後果不該由醫者來承擔。”
盧治的眼神不能再平靜,讓人根本無法揣摩半分情緒。
落銀心中驚魂不定,面上卻盡量作出冷靜的模樣。
這些話,她必須要在事前說清楚。
既然如今已經無法脫身,便隻能盡量争取了。
“你的意思是說,若本殿不事先答應赦免你們的罪過,你們就不醫了。”盧治口氣還是那麽平靜,卻讓月娘捏了一把汗。
她忙想搖頭說‘不敢’,卻被落銀搶在了前頭說道:“正是。”
月娘驚駭的轉頭看向她。
盧治聽得這二字,終是擡起了眼睛。
跪在下方的少女雖是垂首看着地毯,但脊背卻挺得筆直,就如同她方才說的‘正是’二字一樣,藏着說不出的堅毅,似乎無論如何也無法更改。
落銀無暇去擦拭額角的細汗,幸在有額發遮擋,沒讓人瞧了去。
她覺察的出,盧治還在看着她。
月娘已經起了一身的冷汗。
饒是她的感知不夠敏感,卻也能清晰的察覺到,落銀這是在跟盧治僵持着……
落銀沒有松口的打算。
盧治的目光也未曾移動。
“本殿答應你。”
月娘怔怔,不可思議的擡起了頭來。
先妥協的,竟然是盧治嗎?
“不管結果如何,本殿都不會加罪于你。”盧治将目光收了回來。
落銀大松了一口氣,剛欲叩頭道謝,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麽似得,又忙說道:“還有我二娘——”
盧治一愣,拿一種極好笑的目光看着落銀。
她竟認爲,他會存心埋下語言漏洞不成?
當真也是謹慎的可以。
盧治失笑一聲,而後補充道:“不管結果如何,本殿都不會加罪于你們。”
是在原有的話上,将你改成了你們,這一字之差,卻讓落銀蓦然安心了下來。
什麽人會翻臉不認人,什麽人會說出了就不會食言,她分的清楚——而盧治,屬于後者。他這樣的人,是不屑于在這種小事情上出爾反爾的。
是的,她們母女二人的性命,在盧治面前,不過就是一樁小事情罷了。
叩首行禮之後,得了盧治的允許,落銀扶着月娘站了起來。
宮人已經取來了榆木幹和熊黃草。
“可是要熬藥?”宮人細聲詢問月娘。
月娘搖頭,“先将榆木幹搗成碎末。”
樹末嗎?
宮人不禁皺眉,但見盧治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隻得依言去做了。
月娘取出了藥箱中的銀針包,走上前,将第一針竟是徑直落入了鹹豐帝的心口處。
一旁搗末的宮人吓得失聲驚叫了一聲。
這怎麽可以……!
這同行刺有何區分?
但盧治卻仍舊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像是在看待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宮人卻是吓得不行,就連搗藥的手都在發顫。
落銀見狀,上前接過藥舀,代替她搗了起來。
……
半個時辰後。
外間宮女隔着屏風輕聲禀道:“啓禀殿下,睿郡王求見。”
落銀眼睛一亮。
縱然盧治已經答應不管如何也不會降罪于她們,可一聽榮寅來了,她方徹底的覺得,再沒了半分危險。
一顆心不能再安穩。
全心全意的信任一個人足以保護自己,便是如此吧。
“讓人進來。”盧治聲音平平,這令企圖從他的聲音裏來分辨鹹豐帝現下情況如何的宮女,得不到半分訊息。
宮女應了一聲之後,不多時便有一道欣長偉岸的身影從屏風後繞了進來。
榮寅一身朝服,襯得眉宇間的英氣愈盛,幾近讓人不敢逼視。
“微臣參見殿下。”榮寅行禮的間隙,對上了落銀的目光,确認她情況無虞之後,眉間稍一松懈。
他一得了拾香的消息,就馬不停蹄的趕來了宮中,就是唯恐她會出什麽事情。
盧治将他的神色盡收眼底。
他從沒見過榮寅有過如此神色,好比是最珍貴的東西遭受到了威脅,而後确認其完好無損之後的模樣。既慶幸,又将身上的冷冽之意盡收,轉眼就換上了滿身的暖意。
是的,就在方才榮寅大步而入的時候,盧治清楚的感覺到了他散發出的迫人寒意。
微一迷惑之後,眼中就閃過一絲了然。
原來……她就是葉落銀。
怪不得,如此不同。
盧治唇邊閃過一絲若隐若現的笑意。
“不必多禮。”
“謝殿下。”榮寅恭謹說道,而後行至了落銀身側。
“不知陛下現在情況如何了?”榮寅朝牀上的鹹豐帝看去。
月娘已經開始爲他收針,聚精會神,不敢走神半分。
縱然隔得不近,但榮寅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鹹豐帝的臉脖上已然布滿了淋漓的汗水。
這并不是什麽好預兆……!
落銀見狀,也是吓了一大跳。
就在半刻鍾前,鹹豐帝的臉色已然恢複了紅潤,怎轉眼間竟是青白到了如此地步!
說句難聽的,現在鹹豐帝的臉色……就同一個死人一般可怖。
盧治豁然站起了身來。
連續整整一個時辰下來,月娘已經累的氣喘籲籲。加上過于緊張的緣故,臉色也是白的吓人。
盧治行至牀前,打量了一番鹹豐帝的臉色,而後轉臉看向月娘。
月娘剛欲開口,就聽盧治說道:“父皇的毒,你并未解得了。”
“……”月娘忙地跪了下去,驚惶地說道:“殿下,陛下他——”
“你要記得,父皇的毒症,已經無治。”盧治又說道,聲音冷的如同結了冰的寒潭。
月娘聞聽,身體頓時僵住。
不知何時,殿外已近昏曉,無邊的昏黃籠罩了天地,微弱的餘光掙紮着不肯就此散去,打在朱紅色的宮牆之上,斑駁而微渺。(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小說閱讀(readnovel。)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readnovel。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