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也不看紀海一眼,就徑直提步去了後院。
紀海身體僵硬的坐在原地,望着他一步步的消失在視線裏,隻覺得一顆真心捧在手裏送出去,人家卻看也不願意看一眼,一時間,鼻子酸澀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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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亭山位于西郊皇家馬場十裏開外,山上有溫泉,山下更有一方十分有名的方亭湖。
由于方亭山上的溫泉早就成爲了皇家私有化,故百姓們也隻能在山腳下的方亭湖轉一轉了,然而遊曆方亭湖,規矩也頗多,例如不許大肆喧嘩,不許攜帶亂七八糟的個人船隻,不許……亂扔垃圾等明文規定。
湖邊設有二十餘涼亭,亭中都有護衛把守。
畢竟山上時常有皇親國戚來遊玩,需要時刻保證安全,确保沒有可疑人等接近方亭山。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在碧波蕩漾的方亭湖上,時而一陣輕風掠過,便激起一圈圈的波紋。
方亭湖的湖水四季清澈碧綠,此時正逢是盛春時節,山表被翠綠覆蓋,二者似乎融爲了一體,遠遠地看去,隻讓人分不清哪裏是湖水的界限,哪裏又是山的界限。 一艘畫舫緩緩地穿行在湖面之上,船内的琵琶樂響與四周清脆的鳥鳴聲相融,悅耳動聽。
船尾處,幾人正盤膝坐在底下鋪着三色絨毯的軟墊上,中間一張精巧的矮幾,上頭布着瓜果和茶水。畫舫趕得極其平緩,就連杯中的茶水,都未有絲毫波動。
“曾先生這麽急着喊我出來,定不會隻是請我來遊湖的吧?”落銀可還記得,昨日留他吃午飯都怕耽擱自己做生意。又豈會一眨眼又要請自己出來。
不過鋪子裏新招到了兩個夥計,有拾香和杜澤在,她也沒什麽好不放心的。隻不過是好奇曾通玄此番請她出來的真正原因。
“倒不是我要請你出來,而是風老頭要請你出來。”曾通玄說着轉頭看向風朝岬。埋怨道:“我也極好奇,這老頭子請你出來到底要做什麽,神神叨叨的,還不肯跟我說——”
“呵呵……倒也不是我不肯同你說,而是我也是受人之托罷了。”風朝岬無奈地笑着搖搖頭,“此事關乎不小,未确定之前暫且還不可宣揚……” 聽他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曾通玄便知道是真的不可說,而非風朝岬有意瞞他。可卻是越發的好奇了,這丫頭來夏國橫豎不過是開了個茶鋪。怎會惹上什麽大事?
落銀也聽得迷迷糊糊的,“風先生可否告知,此事可是與茶鋪有關的事情?”
她現在滿心都放在茶鋪上,生怕出了什麽差池。
“哪裏是……”風朝岬笑笑搖着頭,“乃是葉師傅的私事。若是真的……可謂也是好事一樁啊!”
還是好事?落銀隻覺得摸不着頭腦。
曾通玄卻在一旁說道:“好事便好,哈哈……好事便好。”
曾平康擡手爲落銀添了水之後,見請來的歌妓将琵琶放下換爲了古筝,便起了興緻說道:“姑娘不妨去歇息歇息,這筝借給在下在奏上一曲罷。”
歌妓随船演奏,本就是聽從客人們的吩咐,眼下聽曾平康這麽說。她自是沒有異議,起身福了一禮,便退下了。
“我竟不知平康擅筝。”風朝岬笑說道。
“呵呵……”曾通玄吃了口茶,眼中帶笑。
“隻是略通皮毛罷了。”曾平康含笑說了句,拂衣落座,動作從容而賞心悅目。
他今日着了一身黛青色長衫。随意的可以,卻偏偏不失那一份溫雅。
落銀看着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撫上了琴弦,一個眨眼的間隙,就聽得一串悅耳的琴聲猶如高山上的流水一般,潺潺地傾斜而落。
這豈止是略通皮毛。就連她這個外行人都覺得境界頗深。
常聽人說,奏琴其實與泡茶乃是一個道理,都可從中窺得此人心性。
然而此刻落銀仿佛就通過這飄渺的琴聲,看到了一顆冷靜從容處世,卻又不甘現狀的一顆心。落銀略微有些不解,曾平康現如今的生活,可謂是一帆風順,前途早就注定一片光明,又豈會不甘于現狀?
她本也是個門外漢,隻怕是聽岔了這琴聲裏的玄奧罷……
四周似乎被曾平康的琴聲渲染,越發的安靜了起來,一時間,隻有畫舫劃過水面和琴聲交合的聲音,渾然天成。
然而曾平康這半首曲子都未奏完的時候,就見對面緩緩駛來了一搜不大卻極考究的樓船。
能在方亭湖有着自家私人樓船的人家,在樂甯屈指可數,有沒有錢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此處有規定,非一品官員及以上,不可停放私人船隻。不得不說,夏國還是十分注重環境影響的……
想當然的這船上的人絕非等閑之輩,曾通玄示意船夫停船,曾平康也止了琴音。這琴音斷的有幾分突然,讓落銀心中一個咯噔,随即,心跳了好快一陣兒。
就在這時,風朝岬含笑說道:“人來了。”
誰來了?
曾通玄不由問道:“不知這船中是何人?”
風朝岬隻笑了笑,随即輕輕搖頭,似乎是不大方便說。
幾人不由地就想起了,方才他也是說今日讓落銀過來的具體原因暫且不方便說出來,難道,這船中的人跟落銀今日過來的事情,是有什麽關系嗎?
落銀猜想了一遍,一點點頭緒都沒有。
她初來夏國,根本不認識什麽大官兒,若說榮寅吧,他委實犯不着這麽麻煩,還通過風朝岬來見自己。
所以會是誰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間,對方的樓船已然靠近,緩緩停住,跟這艘畫舫剛好是相接的距離,一步便可通過甲闆跨上去。
這時候,就有一丫鬟打扮模樣的女子,從一樓的船艙裏邁步行了出來,在邊緣停住腳,朝着風朝岬幾人一福,而後就細聲說道:“我家老爺想請葉落銀葉姑娘過船一叙。”
老爺?
不說官職,顯然是想隐瞞身份了。
落銀覺得越發的想不通了,她在夏國若說近來有些名氣的話,不外乎就是因爲黃金翎了,對方位高權重,真想請她前去泡一壺茶,實在無需此般遮掩,畢竟不管是青國還是夏國,召茶師入府探讨茶理,實乃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對方找她過去,莫不是有其它的事情不成?
落銀一時間有些猶豫,畢竟心裏沒一點底兒,這樣貿貿然的過去……
這時卻聽風朝岬帶着笑意的慈祥聲音從身邊傳來,“莫怕,去吧,就是找你說一說話,沖一壺茶而已。”
隻是這樣嗎?落銀不這麽認爲。
“你難道認爲,我會将你往火坑裏推不成?”風朝岬開着玩笑說道。
“晚輩豈敢。”聽風朝岬朝自己此般講說,落銀不禁放松了一些。
沒錯,風朝岬這樣的人,沒有把握的事情他不會讓自己去做,沒有把握的話他也不會說,既然前輩都這麽說了,她也無需諸多顧慮。
在這裏站一輩子該想不通還是想不通,倒不如就過去看看,到底是誰要見她,又是因爲何事。
“我家老爺想請葉落銀葉姑娘過船一叙。”丫鬟未有擡頭,隻是又将話重述了一遍。
落銀對風朝岬微笑着一點頭,随即踏上了甲闆。
這時,忽聽曾平康在背後說道:“落銀,待會兒若有什麽事情,你喊我名字便是了——”
這是少年人特有的認真口氣。
落銀回頭過去,沖他一笑後點頭。
曾平康有些怔怔,目送着她随那丫鬟一同入了船艙内。
“你這孩子……方才那說的是什麽話呀。”曾通玄無奈的笑着,他這個孫子,從小到大都沒讓他操心過,可眼見着長大成人了,一遇見了落銀,這腦袋好像越發的倒退了。
曾平康也不知方才怎麽就說出那句話來了,想當然的這船裏坐的不是平凡人物,他那般懷疑人家的居心,實在是有些不妥……
可就是擔心她。
心裏有這麽一個答案擺在那裏。
曾通玄見曾平康這表情,不由地又是搖頭苦笑。
真的不知,此般是好還是壞啊……
這廂落銀已經随那丫鬟進了船艙之内,一踏進去,就是一陣菩提葉夾雜着檀香的安神香氣撲面而來。
“請葉姑娘随奴婢去二樓。”丫鬟邊在前面帶路邊說道。
“有勞。”
落銀跟着她一步步地踏上了二樓,在進廳樓之前,落銀餘光瞥見,外頭甲闆外兩側的雕花圍欄上,挂着一串佛珠,好像是遺落在那裏的。
看來這裏的主人很信佛,不然不會就連外出遊湖,也都随身帶着佛珠念佛。
這裏的布置,跟大家的宅邸無甚區别,奢華卻不失雅緻,金銀玉器,名畫名花,布置的一應盡全,因爲船又是停着的,絲毫沒有晃動感,故使得落銀一瞬間隻覺得是在陸地上面。
落銀此刻卻無心去欣賞這些,隻因爲滿心都被疑雲覆蓋。
“葉姑娘,老爺就在裏面,您請進吧。”一方六扇的屏風前,丫鬟止了步恭謹地說道。
落銀微一颔首,繞過屏風,緩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