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銀沒注意到紀海還沒走,方才已經和拾香先一步去後院夥房準備午飯去了。
葉流風下意識地,就往紀海的方向瞧了一眼,心裏暗自道了句“這姑娘怎還沒走?”。
紀海站了起來朝着月娘微一欠身以示禮貌,而後就詢問道:“我想與那位兄台說兩句話,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月娘見她視線所投去的方向,不禁有些訝異,她要跟葉流風說話?而且,還稱呼他爲兄台?不知怎地,月娘橫豎覺得這個稱呼十分地不對勁。
鋪子裏此時比較安靜,故葉流風和杜澤都聽到了紀海的話。
葉流風沉吟了片刻,終究還是提步上前,看着紀海直截了當地說道:“姑娘已然盯着葉某看了幾個時辰了,不知是何緣故?”
杜澤剛打算喝口水歇歇,不防備之下聽到葉流風說出這句話,險些就給嗆住……什麽叫,人家姑娘盯着他看了幾個時辰了?!而且還是一副如此冷冰冰的口氣和一張萬年不改的面癱臉,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真是無法言喻的違和。 “這……”就連月娘,臉色一時也複雜的可以。
然而作爲當事人的紀海,卻是絲毫沒有感到不自然,反而點頭道了句:“确然,我找葉大哥……是有事相詢。”
葉流風的嘴角不可查地一抽——才剛得知他姓葉,便改口叫葉大哥了……
而且,他的年紀隻怕長了這姑娘不止十餘歲。如果沒有當年的事情,隻怕他的孩子也已然不比這姑娘小幾歲了。
但轉念一想,她這模樣顯然也得有二十四五了,但挽的卻非婦人髻,定還是未出閣的女子,在夏國,實屬罕見了。
葉流風恍然發覺自己越想越偏。蓦然将思緒給拉了回來,适才一臉淡漠地答道:“姑娘有事不妨直說。”
紀海頓了一刻,有些爲難地看向了月娘,“不知……可否麻煩這位嫂子回避一二?”
?
月娘在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号。心道這姑娘還要跟葉流風說什麽私密話不成,可二人顯然是頭一次見面沒錯兒啊……
可葉流風橫豎是個大老爺們,吃不得虧,月娘便不好多說什麽,隻笑道:“我正巧也要去看着準備午食了,姑娘就請便吧。”說罷,便自行去了後院兒。 杜澤也不是沒眼色的,端着未喝完的水也去了後院,将前堂留給了葉流風和紀海二人。
一時間,堂中寂靜落針可聞。
“姑娘現在可以說了嗎?”葉流風口氣略有了些不耐。是不知她究竟玩的什麽花樣兒?橫豎地看,這姑娘也不像是腦袋不靈光之人……可言行舉止,怎地都與尋常女子差距如此之大?
紀海是不知道面上看來清高自傲的葉大俠,已然在内心将她此般腹诽了一番。如若得知,定要吐血。
“方才在外面聽人說。葉掌櫃一家是從青國遷來的……葉大哥既也姓葉,又在這鋪子裏幫忙,想必同葉掌櫃定是一家人吧?”紀海試探着問道。
葉流風口氣無波的“嗯”了一聲。
“那……葉大哥你也是從青國而來的了……”紀海似有些激動,頓了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葉大哥此前,可曾也來過樂甯?”
“來過。”葉流風回答問題的時候,能用兩個字就不會用三個字。他的确曾經來過樂甯,這一點他也同落銀說過。也是因爲他的意見,落銀才決定要遷來樂甯的。
若說紀海方才的神色是不确定的激動,那麽如今便是再不掩飾的激動了!
葉流風甚至可以看到她白淨如玉的臉頰上,開始浮現了兩抹因過于激動而浮現的紅暈。
“那葉大哥可還記得……記得十年前的時候……”紀海似乎有些口不擇言,不知該怎麽表達,最後也隻得道:“十年前的時候。你曾經在樂甯救過的一位姑娘……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說罷,滿含期待地看着葉流風。
落銀湊巧過來前堂取方才給葉六郎他們倒水的水壺,一撩開簾子,就碰巧看到了這麽一幕。
從這個方向望去,剛好是紀海仰臉看着葉流風的角度。女子對女子之間的感應,有時候會準的離譜,幾乎是這一瞬間的時間……落銀就覺察到了,紀海對葉流風懷有不同尋常的情愫。
……
落銀默了一刻,終究選擇放下了簾子,悄無聲息地退回了後院兒去。
葉流風正色看了紀海一會兒,終究是搖了頭,而後果斷地說:“不曾記得。”
紀海明亮的眸子,幾乎是頃刻之間就被失落所覆蓋。
沉默了一會兒,她還是不死心地再次問道:“葉大哥……你真的,一點點都不記得了嗎?”
說罷,又開始竭力地回憶着當時的情形,邊比劃着說道:“那時候我比現在矮差不多這麽多……好像是穿的湖綠色,不對……是杏黃色!當時在郊外,我被一群吃醉了酒的地痞攔住……那晚下了很大的雪!樂甯很少下雪的,你真的毫無印象嗎?”
少女當時的無助和驚恐,似乎再次浮現在了眼前。
然而突然出現的黑衣劍客,穩穩地護住了她。
如果不是那個人,她很清楚自己會遭遇到怎樣可怕的事情。
這麽多年以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要找到他的想法。少女時期埋下的種子,用這整整十年的時間,日益發芽生長,早就在心中成長爲了茂密的大樹,脈絡亦是早已深深地紮根在了内心最深處,牽一發而動全身。
下雪的夜?
葉流風微微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别看葉大俠平日裏對誰都冷冰冰的,對什麽事情都一副無所謂的态度,但實際上葉大俠也有着一顆行俠仗義的俠客心腸,這些年來,也暗暗做了許多不留名的好事。
興許正因爲好事做的太多了,以至于他一時間真的無法記得清楚,十年前的那個雪夜裏,他是否遇見過一個身穿不知道是湖綠色還是杏黃色衣裳的小姑娘。
“怎麽樣?你想起來了嗎?”紀海見他表情略有變化,忙地詢問道。
卻見葉流風緩緩地搖了頭。
此時此刻,紀海終于是覺得滿心的喜悅和激動,被他這一盆冷水給澆潑的銷聲匿迹了。
看來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就算你記不得了,可我還是确定當年救了我的那個人,就是你。”紀海執拗地說道。
葉流風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本想說些什麽,可畢竟不善言辭,最後還是說道……“我們要午休了,姑娘若是沒其它的事情,還請回去吧。”
這話換做其它的小姑娘聽了,隻怕要哭起來了。
人家這廂說的激動無比,正沉浸在找到了救命恩人的喜悅中不可自拔之時,他這邊不僅一點兒表示和反應都沒有,反而張口就要人家走。
“……”饒是過慣了江湖兒女生活的紀海,也不由得覺得有些下不來台了。
就這樣,二人經曆了一段爲時不長的沉默,氣氛頗有些尴尬。
“回去吧。”最後竟然還是葉流風先開了口,打破了沉默。
“恩。”紀海點點頭,轉身便走。
葉流風見她如此,心裏莫名地升騰出了些許内疚,不由地反省自己方才的話是不是說的太直白冷硬了?畢竟女兒家,臉皮都很薄。
誰知紀海剛走到鋪子門檻兒前,卻突然又轉回了身來。
葉流風不由地看去。
正午的陽光斜斜地灑在了她的身上,一身尋常的姜黃色衣裙竟也好似發着光,隻見她眉眼間恢複了方才初見時的灑脫,唇角揚起一個毫不做作的笑意,問道:“那日後,我可以常常來看看葉大哥你嗎?”
葉流風怔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猶豫了好大會兒,他竟然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雖然隻是輕輕一點,但還是清楚的落入了紀海的眼中,紀海眼角彎了彎,适才轉身離去。
葉流風站在原地,覺得仍舊沒有能回過神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爲何失神——他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站了多久,直到拾香來前堂喊他去後院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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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已然偏西,漸漸沉墜西山。
忙碌了整整一日的葉記茶行,終究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
拾香關上了鋪子的門,舒了一口氣,笑道:“第一次覺着……忙得也這樣開心。”
落銀亦點頭。
是的,這樣忙碌而充實的日子,實在很久違了。
而且與她前世不同的是,這種忙碌使她打從心眼裏開心,而非是覺得自己隻是個機器,這一切,都是因爲有着家人和拾香他們陪在身邊,她做的一切才會得這麽有意義起來。
“好了,咱們也收拾收拾回去吧。”落銀對拾香吩咐道,繼而又轉身對杜澤說道:“今日真是麻煩杜大哥了,招夥計的告示已經貼出去了,想必近幾日就會招來。”
杜澤是一個茶師,按理來說去前堂招呼客人實在不是他的工作範圍之内。
“怎地跟我見外起來了?”杜澤失笑搖搖頭,連道了幾句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