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銀聽出他的聲音,聲音裏全無之前因爲他那番無禮的冒犯而産生的隔閡,隻是笑着說道:“這個待會兒大家就會知道爲什麽了。”
少年人見她賣關子,就嘁了一聲沒再多問,然而心裏卻是隐隐在期待着。
這時,落銀忽然覺察到有道帶着打量甚至是激動的目光,定格在了自己的身上,這道目光極特别,全然不同其他人朝她投放過來的欣賞目光。
落銀憑着感覺看去,卻始終沒有看到是誰,最後隻能當是自己太多疑了。
在衆人的探讨中,小半刻鍾的時間幾乎是一眨眼就過去了。落銀适才将茶壺往前稍稍推了推,讓衆人都能看得清楚壺内的情形。
這一眼望過去,就有人驚呼了出聲——“快看,這茶葉竟然是豎起來的!”
衆人一看,果然是!
少年人亦是瞪大了眼睛,驚呼道:“竟然是站起來的!”
奇怪,茶葉怎麽會站起來呢?
方才剛經過沖泡都橫卧漂浮在上方的茶葉,不知道何時已經漸次豎立排列了起來,而且還極有規律的上下浮沉着,離得近的甚至還能瞧見那一片片芽尖兒上皆有晶瑩的氣珠,十分的賞心悅目。 “黃金翎這茶,重在欣賞中吃茶,吃茶中兼以欣賞。”落銀說道。
“……怪不得葉姑娘要采用這通透的琉璃壺盞了。”一直未有什麽言語的長孫祜開口道,眼底含着幾分訝色。從來不知道,能有人可以把茶葉都泡的如此具有可賞性,與其說是喝茶,倒不如說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真是妙極!”有人回過神來,出聲贊揚道:“妙極啊!”
連用兩句妙極,聲音裏滿都是驚豔的意味——
“茶葉落水後呈現如此奇象,實乃聞所未聞……”有人還覺得尚且有些不可置信,按理說。茶葉經過沖泡,會由堅硬的幹葉變軟,該是更難豎立的才對,又豈會自行豎立了起來?
這怎麽想。都想不通啊。
“葉姑娘可方便爲我等解釋一下……這茶葉何以經過沖泡後會呈現如此奇景?”
曾通玄和長孫平愚也是滿眼的驚豔,縱然曾通玄知道落銀今日來此就是爲了給這道即将推出的茶做宣傳,但關于這道茶,之前這丫頭也是一點風聲都不曾透漏過給他。 也就是說,黃金翎他也不過是第一次見到。
“丫頭,能不能解釋解釋?不然這心裏橫豎不得勁兒啊——”曾通玄表情有些複雜,又是驚歎又是不解。
這其中的原理涉及到了現代物理上的一些名詞,落銀琢磨着不太好解釋,便盡量地将言語轉換爲了相對來說比較好懂的,“因爲經過沖泡後。将茶蓋緊閉,壺内的溫度會使得茶芽吸水下沉,芽尖便會産生氣泡。而後在水的浮力的作用下,便會推動茶葉上浮。”
見衆人還可以理解,落銀就接着說道:“諸位還可以仔細看看。實際上這黃金翎會經曆‘三起三沉’的過程,而原因非常的簡單,隻是因爲‘輕者浮,重者落’的緣故,茶芽吸水膨脹的速度不同步才會如此,而當最後每片茶芽都完全吸水,重量幾乎相同之後。才會逐漸的豎立沉在壺底。”
“原來如此……”多數人都聽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恍然地點着頭。之前從來都沒有想過,泡茶這看似簡單的一件事,竟然也大有玄機在其中。
“倒也是漲了見識了,呵呵……”風朝岬捋了捋花白的長須,定睛往落銀面前的琉璃壺内一看。果見茶芽就如落銀所說的那般,在經曆了幾次起伏之後,都開始漸漸地沉入了杯底。
縱然沉下,卻仍舊保持着豎立的狀态,猶如春筍破土一般。堆綠疊翠,蔚爲壯觀。
“其實其他芽頭肥壯的茶,也會偶爾此現象出現,但因黃金翎的制作方法與普通茶相差甚大,故現象才會如此明顯。”落銀見衆人的目光仍舊都定在壺上,便笑道:“還請前輩們品鑒一番,這茶的味道可輸其觀賞的價值。”
“去給各位先生倒茶。”風朝岬揮手朝着幾位侍女吩咐道,内心也是存了份期待,剛想看一看好友白世錦的反應如何,一轉頭,卻見白世錦的神色有些奇怪。
白世錦因爲身體的緣故,走路不甚利索,随從總會随身給他帶着把拐杖,此刻他一手握着拐杖上的虎頭浮雕,眼神不住的閃動着在,仔細看,竟發現他的嘴唇有些哆嗦。
“怎麽了?”風朝岬見他這副模樣,不由緊張問道:“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因爲擔憂白世錦的身子,方才他一滴酒都沒有讓白世錦碰。
“無事……”白世錦搖了搖頭,說道。
“那你此般……又是爲何?”畢竟是相交了一輩子的好友,風朝岬豈能覺察不到他此刻情緒的起伏,白世錦一生戎馬,什麽風浪沒有見過,早就練就了一身處驚不變的氣勢,好端端的,他絕不至于如此。
白世錦卻沒有再回答風朝岬的這一問。
風朝岬滿心不解,随後發覺他的目光似乎始終就固定在一處,便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随即,他一愣之後就樂了,“哈哈……我還當是爲了什麽,虧你成日還自稱武夫,不懂我們這些文人的想法。現在可好了,你反倒爲了一道新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因爲白世錦的目光,是定在落銀那個位置的,故風朝岬才會這麽說。
風朝岬剛欲再借機取笑好友幾句,就逢丫鬟過來倒茶了,一時間,便被轉移了注意力,也無心再去打趣白世錦。
垂首一看,茶碗中湯色金黃,水波都是閃着金黃色的光芒,熱騰騰的的白汽萦繞其上,更是爲其增添了三分神秘。
在場的許多人,都還是從未見識過黃茶的,故僅僅這個與普通綠茶截然不同的顔色,就足以吸引住許多人了。
“久聞黃金茶湯色金黃,起初我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是也不愧黃金翎這三個字——湯色明亮澄澈如金,茶芽根根豎立猶如孔雀翎毛……果真貼切!”
“端是聞這濃郁的茶香,我便醉了三分了,哈哈……”曾通玄毫不吝啬地誇贊着,這茶不同于金沁玉,比之金沁玉更多了濃醇的香氣,畢竟工序比金沁玉繁瑣了太多太多。
“曾先生您不如嘗罷再給我評斷也不遲。”落銀笑言道。
她這話剛一落銀,曾通玄就将茶碗端了起來,放到唇邊抿了一口之後,細細地回味着口中的幽香。
黃金翎雖然從品茗的角度來說,它注重的是觀賞性,但同時它也具備了所有茶葉該有的特性,外形緊實挺立,滿披茸毛,色澤金黃光亮,香氣清鮮,茶色淺黃,味幽香、濃醇。
不然也不會被譽爲黃茶中的珍品了,清朝時也有被選爲貢茶的記載。
意料之中的,一陣具有專業品茶師水平的評論此起彼伏。
縱然對黃金翎之前有着足夠的自信,但此刻得到這一幹大儒們的肯定,落銀還是打從心裏松了一口氣,許多時候,得到肯定才是最使人安心的辦法。
畢竟這茶她不是打算一個人留着喝的,她是要推行出去的,要符合大衆的口味才可以。
落銀這一遭在衆人意料之外的獻茶,無疑是将百儒宴的氣氛推到了頂端。
意猶未盡之下,又沖了第二泡。甚至有人來了興緻,紛紛爲此茶作詩題詞。
也正因爲這個緣故,今年的百儒宴,散席的時間竟然比往年要晚了一個時辰且還不止……
直待正子時将至,風朝岬見衆人的情緒也慢慢平靜了下來,才适時地起身做了結束總結語——這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精彩的百儒宴,至此才算正式地落幕。
“咳咳……咳咳咳……”衆人紛紛告辭之後,白世錦撫着胸口咳嗽了起來。
風朝岬歎了口氣,有些埋怨地說道:“方才都說讓你早些回府了,你偏生不聽……自己的身子骨自己還不清楚嗎?夜裏畢竟寒氣太重——”
“無妨,呵呵……”白世錦朝他擺了擺手,“我在家中這個時辰也是一樣的咳嗽。”
風朝岬無奈地搖頭,催促着道:“哎……快些回去歇息吧。”
一側的小厮便扶着白世錦從座上起了身,因着坐了太久的緣故,一時間沒辦法邁步,便在原地站着緩了會兒。
見曾通玄和長孫平愚幾人要上前來辭别,風朝岬忙地上前迎去。
“時辰已然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去了,來日得空,再來挽月館吃茶。”曾通玄笑着說道,長孫平愚在一側也道:“先行告辭,風先生就不必送了。”
風朝岬笑着會意地朝二人揖手。
落銀、曾平康還有長孫祜也一一跟風朝岬道了别,待幾人剛轉了身,欲踏出大廳而去之時,卻聽身後傳來一道帶着些許顫意的聲音——“葉姑娘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