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說話可真是越發不讨喜了。”曾通玄笑哈哈地道:“我是覺得又非什麽大事兒,便沒跟你提起來罷了。”
“長孫先生就别怪曾先生了。”落銀含笑道:“這事兒是晚輩讓曾先生事先保密的。”
因爲她今晚要做的事情,事先不能走漏風聲,不然效果會不如預期般來的好。這就跟現代的炒作一樣,之前保密工作做的越好,待事情出來之後,造成的公衆影響力便會越大。
聽落銀這麽說,長孫平愚不由地就存了一份好奇的心思,若是沒什麽事情,何以要保什麽密?但他心裏有度,便沒多問。
一側的長孫祜卻是不明落銀的身份,但聽曾通玄和長孫平愚的話語間顯然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不由地就多看了幾眼。
覺察到這道目光,落銀順勢望了過去,就禮貌地微一揚唇。
長孫祜稍滞了片刻之後,忙地回以一笑,但相比之下,顯得他竟然有幾分無措。
長孫平愚和曾通玄低聲相聊了約莫兩個刻鍾不到的時間,人便已經全部來齊了,由此可見,衆人都對這場百儒宴相當的重視,無一人遲到或缺席。 很快,就有丫鬟魚貫而入,開始上菜。
連續七八道下來,都是清一色的素菜。這個時候,落銀就聽一旁席上傳來了一道低弱卻帶着不屑的聲音說道:“什麽百儒宴……竟然如此寒酸,連個好肉都舍不得拿不出來嗎?”
這話聲音不大,但臨近的幾個人包括落銀和曾平康都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裏,一時間,多是暗自皺眉,餘光望過去,隻見是一名年歲與落銀相近的錦衣少年,正一手撐腮,一手輕晃着手中的筷子。撇着嘴巴一副不滿的表情。
再看他旁邊一位年約四十上下的男人,看眉眼間相似的程度,想來該是父子的關系,此時正見那蓄着一把短須的男人皺眉低聲訓斥道:“休得胡言!”
“哼……”少年輕哼了一聲。不以爲然地将頭轉到了跟父親相反的一側,然而這一回頭,目光卻是剛巧落在了正低頭跟曾平康低聲交流的落銀身上。
少年人的眼光俱是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一樣。
畢竟,這宴上所坐之人,隻有落銀一個女子,而且看她的年齡,分明跟自己同齡。 “爹,您不是說這百儒宴不能帶女眷過來嗎?她怎麽可以過來?”少年人問自己的父親,一邊拿手指指着落銀。這個動作,在衆人眼裏看來,自然是非常的不尊重。
“來之前怎麽跟你說的,少說話!”覺察到周圍的人投放過來的目光,少年人的父親臉色微愠。心裏開始後悔不該爲了給孩子鋪路,就貿貿然地把他帶到這種場合來。
“您還沒回答我爲什麽她能來!”少年人嬌慣的慣了,耍起了執拗的性子來。
饒是曾通玄,臉上的笑意也逐漸地開始有些淡了。
“人家能來自然有人家能來的理由,你隻管管好自己就是!”少年人的父親皺眉說道,暗自狠狠地剜了少年人一眼,眼神裏滿含着警告。
“不過就長得好看些罷了……這算什麽理由。我看您分明就是找借口,不願意帶二姐過來。”少年人不滿地咕哝了一句,聲音卻小了許多,顯然是接收到了父親眼神裏的警告。
曾平康眉頭皺的更緊了,剛欲轉身,卻被落銀快一步隔着衣袖按住了手腕上方。一擡頭,就見落銀對他笑着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年輕人口無遮攔罷了,曾公子不必介懷。”…
面上落銀顯得淡若清風,實則心裏卻不如表面來的那麽平靜。然而她此般卻并非是爲了少年人那番不尊重的話,而是因爲曾平康。
與曾平康相交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對他的性格和處事風格大概也了解到了七七八八,曾平康雖然沒有徐折清那般穩重,但絕對也跟輕率扯不上關系。
這樣的人,怎會被一個無知少年三言兩語激怒,他該清楚在這種場合下,形象和素養十分重要。
落銀見曾平康冷靜了下來,便将壓在他衣袖上的手拿開。
曾平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始終還是沒說什麽。
落銀心底微微有了些起伏,這個時候,卻聽曾通玄在一旁狀似無意地說道:“丫頭你看看這些菜,是不是真如方才那孩子說的那般,寒酸?”
落銀垂眸打量了一會兒,含笑道:“這幾道菜随便哪一種都比肉要金貴的多——”說着,一一指了幾道菜,都并非是這個時令裏該有的菜,想必是費了很大功夫從外地運來的。
而且,每道菜式的搭配都極有考究。相比于那些大魚大肉的,更适合人體養生。
曾通玄笑着點頭,未有再說什麽,好像這一問,就是爲了将落銀的注意力轉移開來。随後,落銀似乎也覺察到了這一點。
宴畢,很快又丫鬟過來将桌上的剩菜清理了個幹淨,并且很有效率地過來奉上了清茶。
其實百儒宴主要的哪裏是吃飯,用膳隻是個開頭罷了,主要的是宴後的交流和叙話,當然,這其中的人爲爲兩類,一種是純屬爲了舊友相會,天南地北的海扯。
另一種則是爲了學術前來交流長進,希望藉此能得到些提升。
儒生相會,總是免不了讨論詩詞書畫,吟詩作對。
落銀就在一旁聽着,沒有插過一句嘴。
待衆人的興緻漲到最高昂的時候,曾通玄揚聲說道:“現如今正處于谷雨,氣溫适宜,前幾日我同長孫先生去郊外踏青,見幾座茶山綠的極好,比之花草更有幾分獨特的韻味,着實賞心悅目。”
“确然。”長孫平愚敏銳地察覺到曾通玄看似無意提起,但實則卻是有心在拿這個話題做鋪墊,邊順着他的話一路往下,“茶樹漫山之景不僅可以用以觀賞,更難得的是,制成茶葉後經久流香。自非是凡花俗草可以相比之物——”
落銀聽罷樂了,她分明沒跟長孫平愚事先打過招呼,但長孫平愚卻配合的如此之好,實在不失爲曾通玄的好友,真乃知己中的典範,不用點就心靈相通……
長孫平愚和曾通玄顯然都是重量級的人物,聽二人這麽一說,席上的衆人當即都将話題轉至了此,而後便聽有人提議道:“方才咱們分别以‘春’和‘雨’作詩,不若再以‘茶’爲題賦詩幾首來助興?”
這話一出,便得到了許多人的贊同。
“好主意!”曾通玄仰臉笑了幾聲。
這時就聽風朝岬笑道:“既然這話題是你開的頭兒,那曾老弟就先做個表率,先來一首如何?”
“呵呵呵……喝茶我在行,以茶作詩我可不在行……”曾通玄連連地搖頭。
“曾先生就别謙虛了。”方才出言不遜的少年人的父親笑着說道:“曾先生學識淵博,誰人不知——”
少年人懶懶地擡眼看了父親一眼,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早知道會是這麽無聊的情況,他說什麽都不會過來,還不如約幾個好友出去吃酒解悶兒。
曾通玄見衆人都在推舉他,實在是盛情難卻,心下一動,冒出來了一個雙全的好主意,當即便朝着衆人說道:“作詩我是真的不想獻醜了,但前幾日倒是聽到一首詠茶的好詩,不如就轉念給諸位聽一聽吧——”
衆人一聽來了興緻,風朝岬更是催着他快快念來。
曾通玄清了清嗓子,面含微笑地徐徐念道:“野泉煙火白雲間,坐飲香茶愛此山。岩下維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
落銀聽他念出第一句的時候,便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曾通玄這麽做的目的,不由有些郝然地一笑。
曾通玄這首詩剛念罷,四周便是一陣出奇的寂靜,随後等品過來味兒了,便有人歎道:“好詩,果真好詩!”
這口氣毫不作假,全然沒有奉承的意味。
“岩下維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一道略顯沙啞的蒼老之聲響起,滿帶着欣賞的口吻,“縱然是老夫一介武夫,卻也覺得此詩極妙。”
說話的人正是白世錦。
從開席到現在他幾乎都沒怎麽開口說過話,方才衆人作詩這麽久他也都未置一詞,不曾評論過,但聽罷了此詩卻給予了贊揚。
“确是難得一見的好詩,有你這首詩開頭,誰還敢獻醜?”風朝岬笑着說道,雖然是開玩笑,但衆人聽在耳中心裏有數兒。
“不知這作詩之人是何許人也?”有人不禁好奇地問道。
“想必也是爲我等所知曉之人吧?”這樣的好詩,這樣的才華橫溢,想必也不會是一個随随便便名不經傳的人能詠的出來的。
一時間,大家都将目光投到了曾通玄的身上,等待着他接下來的回答。
曾通玄笑了笑,卻未急着開口,反而是端起面前的白瓷盞抿了一口茶潤潤喉。一時間,衆人更是被他這個動作吊足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