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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巧的是,徐折清并不在議事園,據議事園中的下人說,今日徐折清提早了一個多時辰回去了。
落銀歎了口氣,想了想自己總不好直接爲了這個去徐府找人,畢竟這幾個月來,她避開徐朗之都還來不及,于是,隻得暫時将此事作罷。
此刻的徐折清确實是已經回到了徐府。
偌大的正廳裏,下人皆是被屏退了出去,眼下隻有徐朗之和徐折清父子二人。
徐朗之率先開了口,口氣是從來沒有過的軟,“爹知道你怪我這次私做主張将你的親事給定了下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爹這麽做也全都是爲了你,爲了咱們徐家考慮。”
他看上這門親事已經很久了,隻因這方家的獨女方秋言十分得寵,且傲名在外,這些年不知拒絕了多少高門大戶的子弟,徐朗之本以爲得好費一番力氣才能達成目的的,不成想,這方小姐似乎格外屬意徐折清,方家商榷一番之後,便都點了頭。
爲了防止徐折清不同意,徐朗之這次可謂是不露風聲地将事情辦好,先斬後奏。 因爲他知道徐折清再如何,始終顧及的徐家的聲譽,所以悔婚這種事情,他這個兒子萬萬做不出來。
徐折清看着這位自己喊了這多年父親的人,心底湧現了一陣濃濃的嘲弄。
爲了他好?
他從出生到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幾乎都是爲了徐家的利益出發,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他甚至已經漸漸習慣了自己該做什麽,而不是想做什麽。
不得不說,這種習慣當真是可怕,早已滲透了他的骨髓——縱然他因爲這件事情再如何氣憤不滿。可冷靜下來之後,終究是做不出令徐家蒙羞的事情來。
“你以後就知道爹是爲了你好了,這方家的小姐,才貌雙全。賢良淑德,哪一點不比那個狂妄自大的葉落銀好?再者說了,隻要你保證好好對待這門親事,那葉落銀進我們徐家的門,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徐朗之說到最後,運籌帷幄地低笑了幾聲。
沒錯,他一天都沒有放棄過這個念頭,甚至已經想好了萬無一失的辦法,可能會有失體統,但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徐折清見徐朗之眼底一閃而過的陰光,心中升騰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我可以答應這門親事,但是還請父親絕了讓落銀進門的心思。”徐折清思慮良久,始終将這句話說了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已經看得很清楚了。落銀對他是一絲一毫的情感都沒有,他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與其因爲這件事情鬧的連朋友都做不成,倒不如就維持現在的情況,至少,他還能在一旁看着她,關心着她。
徐朗之聞聽眼皮一跳。當即就變了臉色:“你說什麽?”
徐折清擔心落銀有朝一日會離開徐家茶莊,還有他對落銀有意,徐朗之都知道,這些日子來,他對落銀明裏暗裏施加的壓力,徐折清雖然沒有表現出贊同的态度。但至少,也沒有過多的阻止,大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味道。
這就說明,他雖然矛盾,但潛意識裏的想法還是跟自己一樣的。
所以眼下徐朗之聽到徐折清說出這句話。難免震驚。
“我已經想過了,如果我們徐家真的有本事,就該用光明正大的方法将人留下來,而非是強迫于别人,再者說了,落銀生性倔強,她如果真的不願意,我們再強逼的話,隻會造成相反的後果。”徐折清定聲說道:“所以父親日後不要再爲難于她了。茶莊裏的事情現在既然由我來掌管,還請父親讓我來決斷吧。”…
徐朗之聽罷,臉色黑去了一大半。
這隐含的意思他怎麽聽不出來,就是提醒他日後不要多管閑事了!
“你怎麽就保證能留得住她!”徐朗之質問道:“你何時竟然變得如此不知輕重了,她不禁手握黃金茶的密方,更是有特殊的制茶方法,這些我們暗下讓茶師們研究了近兩年,卻都是一無所獲!若是她帶着這些密技去了别的茶莊,我們徐家豈不是要斷了命脈了!”
其實徐朗之的憂慮來的并非沒有道理,落銀是給徐家帶來了至高無上的榮譽和利益,可同時,她也掌握住了徐家一半的利益來源。
若她一走,帶走了這些密技,徐家真的會受到難以估量的重創。
所以這也是各個茶莊都格外優待擁有獨家制茶方技的茶師的原因,其實在數十年前,茶莊爲了保證利益的穩定,都會跟大茶師簽訂死契。
可随着這些年來青國優秀大茶師的稀缺,和越來越少的獨家密茶,備受追捧的大茶師們也都不傻,也都開始考慮起了自己的利益,一來二去的,便很少有大茶師再願意簽死契。
反正手中握有一道密茶,到哪裏都不會生存不下去,沒有理由再去将自己的一輩子跟一個茶莊捆綁在一起。
“這些事情我會來處理,就不用父親費心了。”徐折清口氣有些不容商量的意味,道:“若父親執意如此,那方家的親事,我實難從命。”
“你——”徐朗之氣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将臉色憋得鐵青。
這間隙,卻在心底權衡了一番其中的利弊。
還是不能一時間将徐折清逼的太緊,否則隻會适得其反……
徐朗之的臉色漸漸地松緩了一些,口氣卻仍舊“我答應你便是了,但是你必須要有把握将她留在茶莊,不然的話,到時候就不要怪我多事了!”
“父親隻管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徐折清淡淡地留下了這麽一句話,便起身拂袖離去了。
待他出了大廳,徐朗之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臉上浮現了一抹陰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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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沉,玉兔高懸,皎潔的月光傾斜而下,給依湖而建的朱樓染上了一層柔柔的銀光。
樓外安靜無比,隻有風聲時而掠過夜空,湖水波光粼粼,楊柳依依随風擺動,是一副安靜的夜景寫照,然而樓内卻是鑼鼓喧聲,戲子蜿蜒的唱腔回蕩在四周。
此處便是于三月前新開張的戲樓——也就是齊月軒和齊夫人所開的七月軒。
二人一開始就沒想着能夠有多少客來,不過隻喜歡唱戲罷了,落銀雖是不知齊月軒的具體身份,但這些日子看來,至少不用倚靠戲樓的生意來存活。
但幾個月下來,七月軒的生意卻算不上慘淡,雖然不能說客似雲來,但至少沒有發生過空場的情況。
戲樓中,一名穿着樸素卻不失優雅的婦人端着一壺茶緩步上了二樓,最後在一間包房外停下了腳步,擡手輕扣了廂門。
然而好大會兒卻都沒有得到回應,婦人微微歎了口氣,伸手将門自行給推開了。
廂房内的人卻是隔着一層珠簾望着堂下的戲台,眼睛幾乎是一眨不眨的,端看這神色,還當她看戲看的多麽入迷,可是仔細看去,便能發覺她眼神略有些無神,分明是在發呆。
婦人将茶水放在她肘邊的桌上,笑道:“今個兒這出戲難不成就這麽好看嗎?竟讓你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落銀被這近在咫尺的聲音驚的一個激靈,蓦然回過了神來,一轉頭,卻見是齊夫人正含笑望着她。
“夫人怎麽又親自送茶過來?”落銀略顯無奈地一笑。
她此前是對聽戲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可自從戲樓開張那日她應邀來捧場之後,就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了聽戲,一個人安靜的坐在這裏,看着戲台上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來而來,竟然覺得在這喧嚣的鬧市中,找到了一片可以讓心安靜下來的淨土。
可她回回過來,茶水瓜點,都是由齊夫人親自給送來,得這戲樓的老闆娘親自招呼,她可還真是頭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左右閑着也無事,倒不如來跟你坐坐,看看戲。”齊夫人在落銀對面落座,倒了兩杯茶,信手将其中一杯推到了落銀面前。
“幾乎每次來,都能看到齊老闆親自登台獻唱。”落銀也很喜歡跟齊夫人相處,就算不怎麽說話,也總覺得會被她身上安靜的氣息傳染。
“哦?”齊夫人來了興緻,笑問道:“不過是千人一面的扮相,你怎麽就能認出是他?”
“因爲隻有齊老闆唱戲的時候……”落銀說到此處笑望着齊夫人,道:“都會朝着這裏看過來。”
好像不管在何時何地,眼底都隻裝得下她一個人。
齊夫人聞言稍怔了片刻,随即唇邊顯露了一個柔和的笑,“說來,還是要跟你道一聲謝。”
“上次不是都已經謝過了,當初我也說過了,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夫人不必謝我。”落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上次朱喬春被宣布秋後問斬的時候,她也來過,得了齊月軒和齊夫人二人一陣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