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順帝或許沒有錯,錯隻錯在生在了皇室。
落銀跟在昭順帝身後走了很久,一句話也不曾多嘴說過,因爲她知道,他隻是需要有個人來聽一聽。而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直到昭順帝漸漸平靜下來,問她,“方才你爲何要隻身爲朕擋險?”
落銀一愣,随即就想到了方才的情形,不由地有些讪讪。
昭順帝這顯然是誤會了。
事實上,她隻是被葉流風意外推過去的而已,哪裏是有心要爲他擋險……
昭順帝将她想的太舍己爲人了……
猶豫了片刻,她終究還是道:“皇上您誤會了,方才民女擋到您身前,實屬意外之舉。但若真的因此擋去了皇上一險,也實在是民女的造化。”
昭順帝聽了,并沒有落銀想象中的反應,他止步停頓了下來,身上僅着了明黃色的交領細綢裏衣,褲腿塞在繡着金蟒的龍靴裏。
他站在那裏,背影顯得有幾分沉寂。
好一會兒,竟然是低低地笑了兩生,道:“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麽真的話了。” 落銀默然了片刻,“陛下貴爲天子,身邊自然少不了阿谀奉承之人,但宮廷之中也并非全是這種人,更多的人言行謹慎不過是爲了自保而已,陛下當看開一些。”
若深宮之中,口直心快無異于找死。
昭順帝聽罷,露出了一個凄淡的笑,仰頭望着浩瀚的夜空,表情似乎漸漸冷靜了下來。
“葉師傅可知道,你是第一個聽到朕說這些話的人。”昭順帝聲音逐漸變得清明,沒有了方才的沖動和自嘲。
有些話壓在心裏太久,就像一塊巨石一樣,現下毫不避諱的說了出來,倒覺得十分舒暢。
“日後葉師傅得閑。不如就常來宮中走動,陪朕說說話兒吧。”昭順帝又道,口氣已經帶上了兩份漫不經心的笑,顯是恢複了一貫的模樣。
“是。”落銀恭聲應了下來。
其實。此刻她心中的情緒并沒有完全被昭順帝所帶動渲染,她之所以如此應下,一來是皇命不可違,二來是她還在念着朱喬春的事情。
最後,或許才有一兩分,是因爲昭順帝本身。 待冷靜了下來的昭順帝被侍衛們護送着回了寝宮之際,落銀方疾步回到了方才設宴之處。
因一番打鬥而狼藉的四處,已經被宮女們打掃幹淨。
落銀看了一圈兒,卻沒能看到葉流風的身影。
奇怪,她方才明明記得。葉流風是跟在了一幹金吾衛後面的,而方才護送皇上回寝宮的人裏面,又明明沒有他,還以爲他尋到了機會脫身。
找不到葉流風,落銀是無法放心回去的。
天知道他會不會又半路腦子發熱。一時沖動真的又去刺殺昭順帝。
打發了要送她出宮的小太監,聲稱自己認得路,落銀便在禦花園中轉了一大圈。然而,都沒有看到葉流風,心中不免開始不安了起來,生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就在落銀快急的冒汗的時候,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了有人對話的聲音。
好像。是葉流風的聲音!
但是,在這宮裏,他會跟誰說話……
而且此處較爲偏僻,巡邏的侍衛都不曾見到,想必是故意避開衆人耳目的。
懷着疑惑的心理,落銀盡量放輕了腳步。朝着聲音的來源走去。
随着距離的接近,便能聽出同葉流風對話的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當年我冒死将你送走就是想讓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讓你将自己置身險境!當年我跟你說的那些話。難道你都忘了不成!你難道想讓你爹在九泉下不得合眼嗎!”…
這聲音聽着明顯有些氣憤,但也不難發現其中的關切。
落銀心中不禁驚詫萬分,原來當年的抄家案,葉流風之所以能逃出一命,是有人出手相救的——而這人既然有這個能力并且能參加太後壽宴,想來也是朝中老臣。
爲了救下葉流風,膽敢欺瞞先皇,這若是暴露,可是足以殺頭的大罪……因此,想必此人跟葉家相交匪淺。
“師傅的話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可是,我葉流風既爲葉家子孫,又豈能貪生怕死,置血海深仇于不顧!若是如此,我便也不配做師傅的徒弟,葉家的兒子!”葉流風刻意壓低的聲音,卻掩飾不了聲音的激動和顫抖。
“你糊塗啊!當年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什麽冤情,起初我也曾勸過你爹,可那時你爹已被财色迷住了雙眼,才從而犯下了大錯!事發後你爹将你托付給你,就是想讓你隐姓埋名活下去,而非是替他報仇!”
落銀此刻又走的近了些,清楚的看到葉流風的背影一僵。
别人說的他都可以不信,可眼前的人,是他最敬重的師傅,從小教習他武功,意義跟父親差不了多少,師傅的話,不會有假。
“聽我的勸,别再想着進宮了!最好也不好再來祁陽!否則,我索性不認你這個徒弟了,你也别再喊我師傅了!”
葉流風一時間垂首不語。
那人便又是一陣耳提面命的勸告,還有關于當年之事的解釋,聽起來,都極其的可信。
葉流風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誰!”一聲帶着警戒的低吼朝着落銀的方向傳了過來。
落銀這邊正聚精會神的……好吧,聚精會神的偷聽,突然被這麽一喊,吓得一個激靈,忙站了出來,道:“是我……”
葉流風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那須發花白,約莫六十歲上下的老人卻不知落銀的身份,但見她裝束不是宮女,便問道:“你是誰,何故會深夜在此?”
葉流風這才忙地解釋,“師傅别擔心,這是我……侄女,也落銀。”
落銀這才看見老人身上穿的是武官的官袍,便上前一步。禮數周到的一揖禮。
老人眼中閃過意外,求證地問道:“可是……流雲的女兒?”
葉流風道了句“正是”。
“竟然都這麽大了……”老人眼裏含了些笑,卻也沒有再多說任何,反而是催促着葉流風趕緊離開。“你快些出宮去吧,你若真将我方才的話聽進去了,就不要再試圖入宮——”
落銀下意識的看向葉流風。
這老人對葉流風的影響顯然很大,就是不知道他方才的一番話有沒有說服葉流風,若是葉流風真的想通了,自然是再好不過。
“師傅,我都記下了。”葉流風終究如是道。
老人和落銀都是松了口氣,葉流風的爲人是直來直去的性子,要麽不說,說了。就會做到。即使他一時半刻或許還放不下,但至少他願意試着放下了。
這樣就夠了。
出宮之後,在落銀百般的勸說下,固執的葉流風才同意跟她一起回去。
葉宅,夜子時。
因着落銀今日進宮的事情。葉六郎和月娘都還未睡,在等着女兒回來,壽宴上出了刺客的驚險事情他們自然是不知道,故去開門的時候,臉上還挂着笑。
然而在瞧見門外落銀身後站着的那個身穿黑色棉袍,一如既往沒有表情的男人的時候,開門的葉六郎傻眼了。
“……”有那麽幾個呼吸的沉默。
“進來吧。外頭風大。”葉六郎開了口,聲音卻無太大的起伏。
葉流風更甚,就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行了進去。
落銀跟在後面欲言又止——想象中,兄弟重逢,冰釋前嫌的情景。完全沒有出現……
卻不知,此刻的葉流風和葉六郎,心中的翻湧遠遠不似面上來得那般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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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宮中授意刻意壓下的皇上遇刺事件,并沒有傳開。死者身上帶有特殊的刺青,很容易辨認來頭。
——乃是前朝的餘孽,組織成的一個幫會,名叫複齊幫。
這些人的意志出奇的堅強,多年來暗下組織生事,明知單憑他們的微薄之力複國已是無望,卻還是時不時地會冒出來,提醒自己的存在感。
昭順帝這次難得的發怒了,直接下令全力剿滅複齊幫。
有侍衛查到在禦花園中發現了當晚負責巡邏的侍衛屍體,被藏匿在了花叢中,身上的侍衛衣袍卻不翼而飛。
由此,不由地懷疑仍有刺客混在了侍衛之中,忙将此事上禀給了大理寺卿,卻被三言兩語壓了下來,意思是不用嚴查。
來禀的侍衛心中存了些不解,已過花甲之年的大理寺卿公孫大人,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一絲不苟,今日怎會如此疏忽……
可他一個小小侍衛,也不好多去過問,隻得壓下心頭疑惑,将那侍衛的屍體給處理了掉。
公孫鴻深深歎了口氣,自語道:“日後務必要好自爲之啊……也不枉我對你多年的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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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銀這幾日忙于春茶收尾事宜,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半日閑,卻被告知,徐朗之請她過府一趟。
其實打心眼裏,落銀是很厭煩應付徐朗之的,不消多想,她也知道,徐朗之請她過去定是爲了她的制茶方技。
多次的暗示和敲打,已經讓她不勝其煩。
這隻老狐狸,沒有足夠的聰明,卻有莫大的貪婪。
剛想尋了借口推辭,卻聽那家仆道:“老爺說了,此次請葉師傅過去乃是有要事相商,還請葉師傅務必抽空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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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稍晚啊,讓諸位久等了,對不住啊對不住~ (話說回來你們有沒有在等更新,還是徹底把我無視了啊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