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對落銀認知,也僅是從大概的傳言中得知的,雖然不詳細,但第一印象不甚好。
正如百裏弗心中所想的那般,餘下的三位茶師中除卻落銀之外的兩人,制出的茶雖然也是上品,但始終沒有任何的新意。
三位大師用幾句走過場的話就給打發了,這二人每年來此每年落榜,好似已經習慣了一樣,茶莊裏也沒特别的命令讓他們一定拿到魁首,跟三位茶師對待他們的态度一樣,其實……他們也是代表着茶莊走走過場而已。
至于奪魁麽,除了第一年之外就沒有再幻想過了。
人有時候真是貴在自知,但有時候,需要的卻是一份野心,才能打破條條框框,活出新的精彩來。而他們正好是屬于前者。
“這下第一穩穩當當地是鳳師傅的了。”有人開始斷言了。
畢竟茶師們都已經全都出茶了,也沒見先生們再給出那麽高的評價,可見他們的茶都不如鳳師傅的。 “其實也怪沒勁的,沒一點兒新鮮勁兒,不如咱們先走吧?”
“再看看吧,等宣布完結果再走不遲啊。”
“那好吧。”
沒錯,此時此刻,落銀已經被華麗麗的無視掉了。
月娘開始有些着急了,“銀兒怎麽還沒出來,該不是出了什麽差池了吧?”
“别瞎說。”李方氏瞪了她一眼,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銀兒制茶的手藝熟稔着呢,怎麽會出差池,你難道不知道麽,最好的一般都放到最後壓軸。”
南風笑着說沒錯兒。
月娘這才放了些心,但眼光卻鎖在晉茶台後方那唯一一間還緊閉着門的茶房。
“還有一刻鍾。”曲公公閑閑地說道,“那徐家的小師傅怎地還沒有出來呢。看她前兩關過得很順溜兒,都是頭一個……怎麽到最後就洩了氣了。”
福康升笑了笑,說道:“興許是有出了些意外給耽擱了,再等等看吧。反正還有點時間——”
此刻,茶房中。
“師傅您醒醒吧,還有一刻鍾!”拾香終于捱到了這一刻,慌忙去叫醒正躺在大圈椅上睡覺的落銀。 真不知道師傅在想什麽,兩個時辰前就制好茶了,偏偏說要睡會兒,等隻剩下一刻鍾的時候。再将她叫醒。
其實。拾香是真的不想承認那黃不溜秋的東西是她高大英明的師傅制出來的茶。
現在她簡直要哭了。真不知道師傅今日到底怎麽了,又是故意将茶給悶壞,非說能制成什麽發酵過的茶,一會兒又要睡覺……這實在是太反常了。
落銀幽幽轉醒過來。
她今日實在是太困了。昨晚跟月娘說話兒又将那兩顆種子培育好,睡了差不多僅僅一個時辰,就起牀跟着徐盛去了茶莊,一連串地折騰下來,令她本就因爲服用了回覺絲而虛弱至極的身子更加的疲憊不堪。
睡了兩個時辰,終于覺得恢複了些體力。
拾香見她眼神有些朦胧,顯然還沒完全回神的樣子,不由地急了,“師傅。茶師們的茶全都出來了,就差您自己了,再不出去可就晚了!”
雖然她不确定,師傅這特别的茶,是不是真的能得到認同。但總歸不可以不戰而敗。
落銀點了點頭,從椅上起身。
就剩下她一個了,那敢情好,這樣最好了,能讓三位先生專心下來好好體會體會。
這茶第一次出世,要品,可急不得。
拾香見她站了起來,忙将盛着烘幹過的幹茶的托盤端了起來,但見落銀不緊不慢地又去洗手,她苦着一張臉道:“師傅,我知道我這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可是真的沒時間了,咱能不能快點兒出去……”
落銀的聲音帶着些初醒的沙澀,聽拾香這麽說笑了笑,道:“好了,你開門就是了,咱們這就出去。”
說罷,擦幹了手上的水珠子,朝外頭走了過去。
“就剩下半刻鍾了。”月娘心急如焚,她并沒有那麽在意輸赢,她在意的是,落銀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她是知道落銀的制茶時間的,早該過了的啊,老半天沒一點動靜,實在讓人不安心。
被她傳染的,葉六郎和南風幾個也有些忐忑了。
福康升微微皺眉,心道莫不是這小丫頭的茶出了問題,不敢端出來了不成?年輕人膽子小臉皮薄,很正常。
曾經就遇見過一個,因爲緊張把茶給蒸壞了,耗到最後也沒出來,最後以超時判定。是甯願如此,也不願意把壞掉的茶拿出來丢人現眼。
同百裏弗不一樣,福康升其實是很看好這小姑娘的,一時間,不由地就有些失望了。
然而,下一刻卻見那兩扇緊閉着的門,被推開了!
“可算是出來了……”
下一刻,就見從房内行出來了兩位高矮差不了多少,同樣消瘦的小姑娘,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葉六郎等人,還有福康升都是松了口氣的模樣。
卻有人懵懵懂懂地道:“這……哪個是茶師,哪個是茶徒?”
這倒不是故意搗亂的,而真的是有許多人前兩場不曾來過,今日過來就圖看個結果的,所以并沒見過落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落在衆人耳中,就極其地好笑了,一個茶師跟茶徒站在一起,乍地一看竟讓人分不清楚身份,這叫什麽事兒。
一陣哄笑聲此起彼伏的。
然而待二人漸漸走近,衆人多是止住笑了,遠遠地看的确不好分辨,但近了就會發現,二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和氣場,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裏不止。
跟在後面的,低眉垂眼,一副忐忑而又維諾的模樣,而走在前頭的那個,雖然臉上尚有稚色,但表情卻十分的鎮定,似乎每一步都帶着說不出的氣勢,讓人自行慚愧,覺得再也嘲笑不起來了。
這一下,再沒人分不清誰是師傅,誰是徒弟了。
走到晉茶台前,落銀并未就此站上晉茶台,而是從拾香手中将托盤接過來,徑直走向了三位大師面前。
“還請三位先生和曲公公品鑒此茶。”落銀恭謹地說道,将托盤放到正中間,臉上隻有尊敬之意,全然沒有谄媚讨好之色。
畢竟是最後一個,又耗時這麽久,三位先生和曲公公都朝那托盤上望去,下一刻,卻是一齊怔住了。
——好麽,原來這茶真的是壞掉了!
怪不得這麽久不敢出來,但你要不出來你就幹脆到最後也别出來啊,現在把茶端出來,不是一樣的丢人嗎?
福康升和曲公公,不約而同地在心裏說道。
百裏弗目含怒色,覺得被耍了一樣,分明的敗茶一道,竟然還有模有樣地端過來讓他們品鑒,難道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制的這道茶已經稱不上是成茶了嗎?
“葉師傅讓我等品鑒,我倒想聽聽葉師傅自己怎麽看待這道我們見所未見,葉身發黃的春茶?”
衆人離得遠,多是看不清,此刻一聽百裏弗口氣顯然不佳,而且還是發黃的茶,頓時都明白了……合着,這葉師傅是拿三位大師和曲公公開涮啊?
别人制了敗茶,多是往後藏還來不及,她還親自端過去讓人品鑒,茶葉都發黃了,這還用得着品嗎?
鑒定一道茶的好壞,不外乎是觀其形色,嗅其香,品其味,而觀形毫無疑問是放在第一位的。
第一眼都失敗了,還談什麽味道。
再說了,春茶就是以青爲上上品,綠則次之,黃……那可真是沒聽過。
一時間,衆人都下意識地看向落銀,想看一看她要怎麽面對百裏弗的問話。
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格外的兇狠而又不乏解氣。
葉六郎一行人都不解又緊張地看着她,是不知道爲什麽落銀會制出發黃的茶來。
對于百裏弗含有訓斥的話語,落銀并不惱怒,反而是微微一笑,解釋道:“此茶并非綠茶,所以顔色與綠茶有些不同,這乃是正常現象,并非是敗茶之象——此乃我研制出來的一種新茶類,稱爲黃茶。”
什麽……
衆人呆愣住。
她說是一種新茶……類?!是脫離于綠茶之外,一種新的茶類?
百裏弗怔了一陣兒過後,氣極反笑了,可真是信口胡謅,胡言亂語!而且還用這麽一副笃定的口氣……他可算是見識到現在的年輕人有多麽的‘了不得’了!
“新茶類,黃茶?這茶被你制壞了,你便說是新茶。那若是你将這茶給烤焦了,是不是就能稱爲黑茶了?”百裏弗問她,口氣中的不悅更明顯了。
落銀聞言一怔,心道不愧是大師,如此有先見之明,這以後還真的是會有黑茶出現……
“百裏先生此言差矣。”落銀将頭擡起來,與百裏弗對視着。
此言差矣……?
這小丫頭竟然這樣當面說百裏先生的判斷錯誤,如此反駁!
對于之前關于落銀的流言,尚且抱有不信的心思的人,此刻大多是信了——果然,就跟傳聞中一樣,品行有失,而且還狂妄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