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銀因傷明草而造成的風寒,好不容易才好了些,拾香哪裏能不擔心。
“無妨,待會兒我就穿上。把濕布給我。”
拾香無奈,隻得上前将濕布遞給了落銀。
一低頭,卻見托盤上的茶葉不僅沒有攤開,反而被堆壓成了一小堆兒,壓的實實在在的。
拾香一陣吓,這可是會将茶葉給捂壞的,剛從鍋裏出來的茶葉還未幹透,在裏頭的水分作用下,定會使茶色生變啊!再不及時拆散開熏烤,這茶真的要壞了!
師傅這是怎麽了,忙昏了頭嗎?
拾香來不及去想太多,“師傅,您怎麽不将茶葉攤開來晾着!”
“暫時不用攤晾。”落銀說着就将手中的濕布蓋在了還冒着些許熱氣的茶葉上。
拾香更是驚愕交加,這,這還不讓茶葉通風?可真的要捂壞了!
就在這時候,卻見落銀又極快地将方才脫下來的小襖兒,也蓋了上去!還裹得緊緊的,一點兒縫隙都沒有露! 拾香覺得,要麽她是在做夢……要不然就是師傅的腦子壞了!
不然爲什麽,她一點點都看不懂師傅這是在幹什麽?
“師傅,你确定……這樣真的可以制成茶嗎?”拾香幾乎是哭喪着一張臉看着落銀,那表情就好像在說:師傅啊,您到底是不是發失心瘋了啊……
落銀忙的額頭冒了汗,見終于可以歇會兒,就坐到了椅子上,端起一杯已經涼掉的茶咕咚咚的喝了半杯。
這才含笑着看着一臉擔心不已的拾香,解釋道:“我們平日裏制的綠茶,是屬于不發酵的茶葉,今日我要制的是經過發酵的茶葉。這一道多出來的悶對渥黃工序,就是要讓茶葉在沒幹的情況下自然發酵。”
發酵過的茶?
拾香聽得半知半解。畢竟在這個時空裏,人們對茶葉的認知,就隻有綠茶這麽一種。
雖然聽不懂落銀具體的意思,但拾香至少明白了一點——師傅這次要制的茶,是新茶。而且……是跟今早的北園綠雪完全不同的新茶。是跟她所見過的茶葉完全不同的新茶。 但她仍舊擔心,師傅要制的這種奇怪的茶,真的能夠得到認可嗎?真的稱得上是茶葉嗎?
至此,拾香還不能夠明白,落銀這一決定,在茶界所代表的意義遠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重大上很多。
※ ※ ※ ※ ※ ※
午時。晉茶院内。除了看守的護院,和候命的茶使之外,前來觀看的民衆和幾位大師都用飯去了。
百姓們回去之後,多是得要過兩個時辰才過來。畢竟出茶的時間擺在那兒,來早了也是幹等着,倒不如在家睡個午覺再來也不遲。
葉六郎,月娘和南風等人,就近找了個飯館兒。
一路上,蟲蟲一直在追問爲什麽姐姐不能一起來吃,幾人好一通解釋,他才大概明白,姐姐是不能出來的。
鈴兒今日并非休沐。而是特意請了天假專程過來看落銀比賽的,雖然她平日跟落銀的話也不多,但也是将落銀看待成了很重要的人。
在大堂找了位置坐下之後,點完了菜,南風便笑着道:“等落銀赢了這最後一場。晚上咱們可得好好慶祝慶祝,找個大些的酒樓給落銀慶功!”…
葉六郎笑着稱是,他對自個兒的閨女十分的有信心。
月娘則是溫溫和和地笑道:“就算赢不了,也要擺一桌兒給銀兒解乏才行。”
在她眼裏,在乎的從來不是落銀的輸赢,而是她開心不開心。
“那是。”葉六郎呵呵笑了笑,又道:“不過我相信,銀兒肯定能赢的。”
“我也覺着銀兒能赢,别看銀兒年紀小,可銀兒才那麽點兒的時候就懂得種茶和制茶了,比一般人不知道早懂事多少呢。”李方氏笑着說。
鈴兒雖然不語,但也附和着點頭。
一旁,卻聽有人“嘁”了一聲,并道:“異想天開的人真多,有鳳家七小姐在,其他人想拿到魁首,那不是癡人說夢麽。”
葉六郎幾人轉頭看過去,卻見是十來個穿着打扮極爲華貴的人,年紀從四十到十四都有,男子居多一些,女子滿身的珠光寶氣與這尋常簡單的飯館兒有些格格不入。
想是因爲這周圍沒有太好的酒樓,來湊活着應付一頓的。
“就是,魁首可不是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拿到的,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沒有自知自明了。”一名生的肥圓粗壯的婦人一臉蔑視地說着,臉上的粉那叫一個厚。
“就是,表姐穩穩地都拿了兩年的魁首了,可不是什麽聽都沒聽過的銀兒金兒阿貓阿狗啊,可以比得上的。”婦人旁邊的年輕女子撅着嘴道,看那樣子應該是母女倆。
“你們說話放尊重些!”葉六郎朝着他們喝道,臉色有些惱怒。
虧得他們穿的人模人樣的,說話竟然這樣的無禮。
南風也怒目以示,他跟葉六郎因爲在镖局待的時間久了,身上自帶了一種行走江湖之人才有的氣勢,發怒的時候,讓人覺得望而生畏。
那群人卻毫不在意,其中一名類似當家的男子冷笑道:“真是可笑。罷了,你們也不要同這群市井小民一般見識,免得傳出去丢了咱們的人。”
同桌的人聞聽哄笑了一陣,看向葉六郎他們的目光越發的不屑。
南風始終是沉不住氣的,握緊了拳頭剛要站起來,卻被鈴兒一把拽住了衣袖,她細聲地勸道:“别意氣用事……”
月娘歎了口氣,也道:“算了,今日咱們是來看銀兒比試的,可不是來與人吵架的。”
“可是他們太過分了!”南風不甘心地道,下意識地看向葉六郎。
“罷了,幾句口角而已……跟他們這種人不值得動氣。”葉六郎畢竟老成一些,将怒氣壓了下來。
南風聞言隻得作罷,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兒喝了下去,才覺得小氣消去了一些。
李方氏則在一旁道:“等比試的結果出來,看看他們還得意得起來嗎。”
那一大桌子的人便嘲笑她話裏的無知,都是認定了,今年的魁首非鳳慜莫屬。
有了葉六郎方才的話,南風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
用完飯後,葉六郎在城外四處遊玩了一番。
現如今正值春日,城外春意盎然,花香柳綠,護城河裏的水也是一派碧綠,蕩漾着幽幽的春意。
帶着暖意的春風吹拂在臉上,微微有些癢意,卻是令人心情格外的惬意。
大許是因爲晉茶會的緣故,現下在城外踏春的人,委實不少,男女老少不等,有頭戴破氈帽的老頭兒,有在河邊嬉戲被大人們驚慌呵斥的孩童,也有三五成群吟詩作對的才俊,和髻上簪花的婦人。
“多虧得銀兒來參加晉茶會,咱們才想起來來城外走一走。”李方氏笑着說道,望着周圍的景色,心情格外的舒暢。
“可不是嗎。不出來還不知道,城外的風景竟然這樣的好。”月娘看着追着蝶兒跑的蟲蟲,忙上前去,喊道:“你慢些跑!”
前方有着幾棵錯落的杏花樹,此刻正值杏花兒開滿枝頭的時節,一簇簇嫩白色的花朵猶如透明的冰屑一般,間或着粉色的花蕾,爲這片雪白增添了些許淡雅的顔色。
葉六郎笑望着行至那幾棵杏花樹下的妻兒,俊朗沉穩的眉目間都是滿足。
南風不知是何處折來了一朵盛放着的杜鵑花,趁着鈴兒不備,替她插上了髻發邊。
鈴兒反應過來,臉一紅伸手就要摘下,嗔道:“你給我戴這個作何……”
剛有動作卻被南風笑着攔下,“别摘下來,戴着好看,你看看她們頭上不是都有嗎。戴着吧——”
鈴兒猶豫了會兒,嘴角微微彎起,輕輕點了點頭,面色被這顔色嬌麗的杜鵑花,襯托得愈發紅潤可人。
不遠處,月娘和李方氏瞧見這一幕,不由地相視着一笑。
月娘笑着打趣她道:“看來嫂子你成日念叨着的好事要将近了……”
李方氏沒有接話,但眼中的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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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待葉六郎一行人驅着馬車回到晉茶院的時候,在正門前,剛好就遇見了午時在飯館中,趾高氣昂的那一行人。
他們乘坐着華麗的寬大馬車,十來個人坐進去就不會擁擠的那一種,葉六郎拴馬的時候,他們也剛巧從馬車中依次下來。
那身材豐腴的過了度的婦人正埋怨着,“下回過來,定要提前打點好了。吃的不成樣子,坐輛馬車也找不到舒服的。”
“就是,可颠死我了。”女兒也挑挑揀揀的。
一群大老爺們兒也說東說西,都是在埋怨這回來的匆忙,什麽都沒打點好,處處都不得勁兒。
聲音都不壓低,像是有意在說給衆人聽的一樣。
待這群人進了院兒之後,才有人指指點點地說道:“那一個個,頭上戴的脖子上挂的……像是恨不得将家裏所有像樣兒的首飾都帶上一樣,哪個真的有錢有勢的人家會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