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裏能聽不出來徐折清話裏的意思,他是說‘彌補’,彌補的意思,就是拿另一件事情去填補這件事情所帶來的損失……
“東家放心。”落銀規規矩矩地應道,這件事情畢竟真的是她的過錯,是她太粗心大意,才會讓人鑽了空子,她不怪别人。
做事情就該一碼歸一碼,不能因爲别人有心想陷害,而自己遭了陷害之後就将責任全部推脫到想害自己的人身上去,若非自己将空子騰出來,别人想鑽還沒處兒鑽呢。
徐折清像是極其相信她的能力一樣,就認定了她一個人能将這禦茶的時候擺平。
徐折清的确是認定了落銀身上有着太多沒有展現出來的東西,其實他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竟然會覺得這件事情的發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可以爲他徐家茶莊添一道新茶了——徐折清嘴角挂着一抹笑,商人特有的笑,狡詐中帶着運籌帷幄。
于此,落銀不由地想在心裏歎氣--徐折清對自己的了解,可比自己對他的了解,要多的太多了。 待徐折清走了之後,拾香才敢回了院子裏。
“師傅,東家他沒說您什麽吧……”拾香擔憂地問道,但見方才東家走的時候臉色不喜不怒的,讓她猜不出心思。
“沒有。”落銀笑了笑。
拾香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師傅怎麽還笑啊?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去茶庫中以東家的名義,告訴他們,明日一早趕着露水采摘來的第一趟茶青。給我送來二十斤。”落銀吩咐着說道。
“啊?”拾香完全搞不懂這是什麽跟什麽,怎麽這個時候,師傅還有心思想着茶青的事情,這被人下了毒的禦茶可怎麽辦吶。
“還愣着幹什麽?”好半晌落銀見她站着不動。出聲道。
拾香這才猛然回神,連連“哦”了幾聲,出了西攀院而去。
紙包不住火,更何況有人在一旁煽風點火。很快地,這件事情發現還不到兩個時辰,西攀院裏禦茶被摻了毒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茶莊。
隻怕很快茶莊外頭的人也該知道了,指不定會被訛傳成什麽樣子呢。 茶庫裏的管事自然也聽到了風聲,所以當拾香按照落銀的原話來預訂明日第一趟采摘來的茶青的時候,管事的并沒有立刻應下來,而是找人去請示了徐折清,要不要給。
隻怕經此一事,西攀院該是被封起來一段時間嚴查才對。這葉師傅竟然還敢想着制茶。這不是異想天開是什麽?
雖然還沒有下定論。但她可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是最有可能下毒的人。
東家還能放心讓她制茶嗎,笑話。東家若是還敢用她。那隻能說明東家的腦袋被驢踢了。
然而事實證明……
“你确定沒有聽錯嗎?”方才還在暗想東家絕無可能答應此事的管事,驚惑地看着方才他派去詢問徐折清的茶奴。
茶奴點着頭道:“确定沒有聽錯。而且東家還說了,日後葉師傅想要什麽便給什麽,不需要過問他的意見……”
他也想不通啊,東家這是怎麽了,竟然給‘犯了事兒’的葉師傅這麽大的權利,這可是白師傅和胡師傅都沒有的特權。
管事怔愣了好大一會兒,實在是想不通徐折清此舉的緣由。
最後他隻能用‘上頭的事兒咱們不要多管,省的惹禍上身’這個理由來麻痹自己,使自己不要過多的再去猜想,畢竟他隻是個負責看管茶青的小小管事,東家說什麽他做什麽就對了,反正出了事情也找不到他這裏,他隻是奉命行事而已。
于是,他對還在一旁等待的拾香說道:“你先回去吧,告訴葉師傅,明兒一早新采來的茶青定會第一時間送去西攀院。”
拾香欣喜地道謝,遂離去了。
回到西攀院,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跟落銀說了一遍,并将徐折清允許她随意使用茶庫中的茶青一事也告訴了落銀。
落銀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完全沒有什麽意外的樣子。
眼見快要到了放工的時間,她道:“将東西收拾收拾,門窗都統統關好,回去吧。”
拾香道了句“是”,便按照落銀的話将各處都收拾妥當。
到了外間的時候,隻見落銀已經拿起了提盒,顯然是準備走了。
拾香忙地跟過去,道:“師傅,我陪您一起吧……”
落銀笑了笑,道:“好。”
哪裏能不知道這小丫頭的心思,大概是怕待會兒一出了西攀院,漫天的流言和指指點點的目光會令她受不了吧。
拾香的确也真是這麽想的。
方才她去茶庫來回的路上,就已經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壞事傳千裏,短短的時間裏,茶莊上上下下,隻怕連掃地的阿婆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吧。
她很想沖上去跟他們理論,這件事情師傅有什麽錯兒,師傅才沒有在茶葉裏下毒。
但她忍住了,她不是害怕,而是因爲她記得落銀曾經告誡過她的話——自己沒做過的事情,别人說的再繪聲繪色那也隻是跟自己無關的閑事,你若聽了進去并因此生氣,那便達到他們想要的目的了。所以要記得閑事莫理,閑話莫聽。
今日衆人似乎都有興緻想看一看西攀院的葉師傅會是怎樣的一副灰敗模樣,一放了工,竟然有百十來人齊齊地堵在了西攀院的門口。
這又不算破壞規矩,畢竟沒有誰規定過,他們放了工之後不許‘經過’大茶師的院前。
饒是落銀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沒有想到迎接她的會是這麽一種浩蕩的陣勢。
一大群人圍在那裏叽叽喳喳,探頭探腦的,她是怎麽看怎麽覺得……滑稽。
落銀覺得這些人已經不止是無聊那麽簡單了。
“快看,人出來了!”眼尖的人忽然說道。
衆人聞聽,紛紛将目光移至院内,果見落銀帶着拾香正往此處走來,離大門兒外的他們僅有了十步之遙,且這距離還在漸漸地縮短。
于是,他們将落銀臉上的神情也看得越來越清楚。
意料之外的,并沒有看到她任何慌亂和失措,亦或是心虛的表情,衆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失望和鄙夷。
失望沒有看到她驚惶的模樣,鄙夷她事到如今還裝腔作勢,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你驚惶,他們會覺得你是心虛,你若淡然,便有人覺得你裝腔作勢,不得不說這真真是個破不開的死結。
這麽多雙眼睛落在自己臉上,平常人隻怕早就受不住了,偏偏落銀卻能熟若無睹。
見衆人完全沒有讓道兒的意思,她才開口冷笑道:“諸位有好奇心這很能理解,但攔住我的去路又是什麽道理?”…
聽她這麽直白的口氣,衆人無不是面面相觑,然後……紛紛讓了道兒。
不管怎麽說,他們也隻是旁觀的人,這件事情本與他們沒有關聯,他們自然是沒有攔人的權利。
可總覺得……這情況十分的不對,十分的不符合他們的想象。
怎麽倒過來是她葉落銀理直氣壯,他們卻閃閃躲躲……
直到那道纖細筆直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有人回了神過來,惱怒地道:“果然是目中無人!”
“就是……她剛才憑什麽那樣跟我們說話啊,這大茶師她能不能當下去了還不一定呢!”
“這樣的人怎麽配代替白師傅去參加晉茶會呢……”
“出了這樣的事情,東家定是要她的名額給除去了,誰能放心讓一個有這種嫌疑的人去代替整個茶莊去參加晉茶會,保不住她還能在晉茶會上投毒呢!”
這番唯恐天下不亂的話一說出來,場面轟地就炸開了,衆人紛紛附和表示很有可能。
“放心,這次晉茶會東家肯定會将她除去的!你們就等着瞧好兒吧!”大多數人都覺得出了這麽嚴重并有争議的事情,葉落銀是萬萬不可能有機會去參加晉茶會了。
這時候,卻聽一道響亮的聲音傳了出來,道:“我看不一定!今日東家還給茶庫那邊兒放了話,說日後葉師傅有什麽需要盡管提,葉師傅說什麽就是什麽,問都不必問他!”
“不會吧!”
“這怎麽可能,東家怎麽能放心她!”
衆人紛紛表示懷疑。
“這怎麽不可能了,這可是我親耳聽東家說的,不信你們等着看吧,東家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讓她去參加晉茶會的!”
“這葉落銀跟東家是什麽關系,東家竟然這麽堂而皇之的包庇她!”羅秋萍氣的咬牙切齒。
其實今日來這裏堵落銀,就是她提出來的,本來想來看笑話的,豈料事情完全反轉了,現下聽到人說徐折清竟然還這麽善待葉落銀,放這麽大的權給她,一時間更是嫉妒的七竅生煙。
葉落銀去年當衆扇了她幾個大嘴巴子的事情,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這種恥辱,她說什麽也不能忘。
這時忽然聽得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東家這樣有沒有将我們放在眼裏,這樣包庇她,根本就沒考慮過茶莊的名聲。真要這麽下去,還有什麽公平可言,長此以往,我反正是呆不下去了!”
“說的沒錯兒,公平何在啊!”
衆人紛紛表示贊同。
羅秋萍聞言,眼珠子蓦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