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位上擺放着一些玉制的首飾,竟然大多都是上等的貨色。
“這都是月鳳樓的好首飾……他們過節關了門,我便替他們賣一賣。”老妪沙啞着聲音說道。
這種事情是很常見的,他們從中抽取分成。
“公子看一看吧,選來送給心上人。”老妪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落銀,含着笑說道。
落銀和拾香離得較遠,并未聽見她這句話。
徐折清聞聽此言,眸中微微閃動了一下,後笑了笑,不語。
視線落在一對兒七寶玲珑钗上頭,須臾,他擡手拿了起來觀看,兩隻钗頭上的藍色寶珠相擊發出叮琅的清脆聲響。
“公子很有眼光,這對钗喚做七寶玲珑如意钗,不僅好看名字也很吉慶,今夜除夕,買回去讨個好彩頭啊。”老妪顯然是措盡了言辭想要将這钗賣出去,後又道:“這對钗也不貴,二十兩銀便可。”
月鳳樓的首飾都是頂好兒的,二十兩銀子的确是不算貴的。 轉了轉手中的钗,徐折清眼角不自覺浮現了一絲笑意。
落銀和拾香正提步朝他走來。
卻見徐折清已經轉身走了回來。
落銀二人下意識地止步,笑問道:“徐大哥買了什麽?”
因爲離得遠,此處光線又比較暗,故她也沒瞧見那攤上擺放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徐折清隻笑不語。走近到她跟前擡手替她将钗扶至發髻中。
落銀看不到他的動作,拾香卻在一旁看的清楚,下意識地擡手掩嘴,驚訝之色溢于言表。
東家方才竟然是給師傅買钗去了嗎?雖說東家平素待師傅也很好。但她從來沒有想到,二人的關系竟然好至如此地步。
落銀不明所以地擡手一碰,才驚覺頭上多了一對钗,訝然地看向徐折清。問道:“徐大哥你這是?”
“照顧一下她的生意罷了。”徐折清口氣風輕雲淡。
沒什麽心眼的拾香即刻釋懷了——東家向來有一副好心腸,這很解釋的通。
落銀卻沒她那麽容易釋懷,笑了笑搖頭道:“這可不行,無功不受祿。” 說着就要将钗給拔下來,但手剛觸碰到钗頭,就覺得一隻帶着暖意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指上,驚愕地擡頭一看,正見徐折清垂眸看着自己,俊逸的五官上含着一成不變的笑意。“别摘下來。很好看。”
手指上傳來的溫熱讓落銀覺得很不自在。一時間也顧不得堅持去拔钗,忙将手抽放了下來。
這一個敏感的動作,讓徐折清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他滞了片刻,勉強将笑意維持住。“誰說這是無功不受祿了,你且收下,在晉茶會上好好表現,權當是抵這對钗了。如此一說我倒還是賺了的——”
聽他說的這麽合情合理,落銀知道她若再拒絕,那就顯得她将徐折清的用意想的太不單純了,左右不過一對钗,鬧得太尴尬太不值得。
“徐大哥放心,待到了晉茶會上我一定竭盡所能。”她刻意咬重了竭盡所能四個字,像是在有意闡明自己收下這對钗便會付出同等的努力。
徐折清見狀,心底升騰出一種難言的失落感。
“時辰也不早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好大會兒,他才口氣無虞的說道。
落銀笑了笑,道:“不必麻煩了,我和我爹他們說要在東雀閣會和,我去那裏等他們便成。徐大哥既然有事在身,不妨就先去忙吧。”…
東雀閣是一間很大的書樓,也就是她們剛才與葉六郎還有月娘分開的地方。
她方才好似聽到夏靜秋說去翠微樓找徐折清,想必他去翠微樓應該是有事情的。
徐折清聽她此般推辭也不好堅持非要送人不是,便交待了她路上小心一些。
落銀點頭,然後同他道了句别,便帶着拾香離去了。
徐折清目送着她離去,眼見着她纖弱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她的身影被街兩旁的燈火徹底吞沒。
※ ※ ※ ※ ※ ※
整月初六,落銀按時去了茶莊上工。
茶莊裏大大小小的門壁上還都貼着吉慶的春聯和金童玉女抱魚圖案的年畫兒。
好多人趁着這個年假都回了家探親,今日頭一天來上工多是穿的新衣裳,看起來也是耳目一新的感覺。
胡琴也是剛從家中趕回來,因爲家中又張羅着給她說親的事情,讓她十分的惱怒,她今年已經三十有餘,因爲年輕的時候過于挑剔,看上她的她統統看不上人家,她看上的呢,呵呵,人家哪裏看得上她。不說别的單說這脾氣,就夠人受的。
一來二去的,又因常年呆在茶莊裏,便一直都是一個人,每每回到家中,便能暗地裏聽到别人議論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家中兄弟姐妹,最小的一個弟弟十七歲也都娶親了,就剩她自己,又加上人言可畏,其父母便格外的着急,這回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适的,是一個員外家剛死了妻正要娶一房續弦,便有人順着找過來了。
續弦其實也沒什麽,嫁了過去可以直接主持中饋,聽聞這員外早就死了爹娘,家裏又是當地較爲富庶的,胡琴是覺得還勉勉強強,馬馬虎虎可以配得上自己,便表示可以見一面。
可去了一看,她二話不說便甩臉子走了,誰攔跟誰急眼,回到了家中還将父母親大訓了一場,竟然将一個又矮又醜的老男人介紹給自己。
爲此,還大哭了一場氣的整整一天不進食。
胡家老兩口直抹眼淚大呼造孽啊。
于是,此刻走在茶莊裏的胡琴死死地闆着一張臉,使人退避三尺,無一敢上前問好。
落銀剛走進茶莊裏便恰好遇見了拾香,二人便一同朝西攀院走去。
二人讨論起有關蟲蟲的一件趣事,忍不住笑了出聲,倆人本來就是年紀相當的少女,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倒不像是師徒,反而更像是閨中密友一般。
聽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入耳,本來就煩躁不堪的胡琴一時間更是煩的無可比拟。許多人就是這樣,自己不好的時候便見不得别人好,而這類人中間還有小一部分是屬于,即使自己很好也同樣見不得别人好的。
而胡琴則是都占全了。
“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胡琴豁然轉過頭去,斥道。
她本來也沒聽出來是落銀的聲音,隻當是那些茶徒罷了,一看是落銀,眼中便浮現了一抹諷刺。
落銀和拾香正說的好好的,突然被人這麽一吼,落銀下意識地一皺眉,拾香則是吓白了臉。
擡頭見是胡琴,落銀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胡琴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兒地說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葉師傅啊——我還以爲是哪個不知體統的小茶奴呢,葉師傅你一個堂堂的一等制茶師竟然與身份卑賤的茶徒公然說笑,難道不會覺得有*份嗎?”…
拾香咬緊了唇瓣,敢怒不敢言。
落銀則是輕飄飄地看了胡琴一眼,半個字沒多說,便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如同視胡琴如空氣一般,好像她方才那番話她也半個字沒聽到。
拾香見狀,忙地垂首跟上去。
胡琴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無視了!
她怒不可遏地朝着落銀的背影道:“你給我站住!”
她一個黃毛丫頭憑什麽可以無視她?她哪兒來的資格如此目中無人!
然而意料之外的卻是落銀根本連頭也沒回一下,就連拾香都越走越快……
胡琴覺得自己氣的快要炸了。
路過的茶徒茶師們将這一幕瞧進眼底,細聲地議論着,某些看胡琴不順眼的,暗笑了兩聲,但這可不代表她們就喜歡落銀了,她們隻是喜歡看兩虎相鬥而已,随便哪一方吃癟她們都會跟着高興。
“看什麽看!不用幹活了嗎!”胡琴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幹脆撒在了她們身上。
衆人一哄而散。
胡琴想起落銀方才那副絲毫不将她放在眼裏的模樣,氣的直跺腳,隻一心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讓她拿捏到葉落銀的把柄,她定得讓她生不如死。
無奈的是,這個想法她從落銀剛進茶莊的時候就有了,可卻一直沒有抓到什麽把柄,别說把柄了,就是一絲不妥當的地方也沒有。
于是,她隻能日複一日的借一些小機會對落銀明嘲暗諷一番,找找茬,卻一直沒有理由做什麽大動作。
“師傅,您看胡師傅這模樣……哪裏有半分大茶師該有的氣度啊。”看着胡琴走遠,白芷身旁的茶徒月勤撇了撇嘴說道,“依照我看啊,她還比不得那年紀小小的葉師傅一半呢。”
她長期呆在白芷身邊,已經習慣了白芷的大氣和端淑,是覺得一個上的了台面的大茶師就該是這樣兒的,故對胡琴這等不講道理的蠻橫行爲感到十分的不齒。
“葉師傅年紀小小卻很有思量,各方面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自不是胡琴能比得了的。”白芷口氣無瀾地說道,眼中的情緒卻微微有些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