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見落銀過來,便掐住了話頭兒,清澈的眼睛裏都是笑,看着落銀說道:“路上那麽累,你怎麽也不多睡兒?本來打算飯做好了再去叫你的。”
“已經睡好了。”落銀邊走近邊問他道:“你今日不去镖局嗎?”
“我今日休沐,不用過去。”南風笑着說道,又指着桌上的一碟五色點心道:“你們快來嘗嘗,這是我剛出去買回來的,看看好吃不好吃?”
蟲蟲一見有吃的,就撒開落銀的手跑了過去。
葉六郎在一側笑呵呵地看着,忽然想起什麽似地,轉頭看向南風問道:“怎麽沒見鈴兒姑娘,喊她也一起過來吃啊。”
南風一拍大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方才我娘還說讓我去喊她過來呢,說着說着就給忘了,我這就過去!”
說着話就站了起來,朝門外大步走去。
蟲蟲手裏拿着糕點一會兒要給落銀,一會兒又纏着葉六郎也一起吃,小孩子本來是極護食的,這一點落銀可是花了足足半年的時間才給他糾正過來,現如今隻要有着好吃的好玩的,總會想着要跟人一起分享。 氣氛一時間和樂融融的。
葉六郎看着女兒和兒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是覺得這輩子真的滿足了,不管之前經曆過什麽,受了多少罪。但現在兒女雙全,又都聽話懂事、平平安安,真的覺得都值了。
沒過多大會兒,就見南風急急火火地跑了回來。累的滿頭大汗。
落銀見狀忙問他怎麽了,急成這樣。
“鈴兒姑娘她不見了!”
不見了?!
“好端端的怎麽會不見了!”剛走過來打算問幾人鲫魚是吃清蒸的還是紅燒的李方氏,聽見鈴兒不見了,驚異地道。
葉六郎也從椅上站起了身來。問道:“都找過了嗎?”
“整個院子裏都找過了,也喊了,真的沒人!”南風急急地道,“她該不是走了吧?”
李方氏怔愣了好大會兒,才後知後覺地道:“該不是……我昨天晚上跟她說的話讓她誤會了吧?”
“嬸子你都跟她說什麽了?”落銀問道。
幾人都看向李方氏。
卻見她一臉懊悔地道:“就是說讓她出去做工的事情!可能我這人說話直,讓她覺得咱們是在趕她走了!我……我真不是那個意思啊!” 落銀幾人聞言心底有了數兒——女兒家的心思敏感,隻怕就是因爲這個,覺得呆不下去了……
“走,我們分頭去找!”葉六郎當機立斷地道。
甭管怎麽說。也不能讓人就這麽走了。她一個弱女子在京城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身無分文,不遇到歹人隻怕也會餓死。
李方氏大概地将事情跟月娘說了一遍,便跟着葉六郎、落銀和南風匆匆地出門找人去了。
蟲蟲也想要去。但怕耽誤事兒,月娘将他留了下來。
出了宅子。葉六郎和李方氏去了街上找去,南風則是和落銀直奔了城門去,是怕鈴兒出城去了。
大晌午的正是吃飯的點兒,外頭也沒多少人,拉上一個問一問,都是搖頭說不才曾見過。
飯館什麽的都不用去找了,因爲鈴兒身上真的是一文錢都沒有。
葉六郎和李方氏将大街小巷的全都找遍,也沒有瞧見人影兒,便也朝着城門處去了,打算去看一看鈴兒有沒有去城外搭建的粥棚那裏。
待到了城門前,卻見落銀和南風迎面走了過來,顯然是才從城外過來。
四雙眼睛對看了一眼,都知道沒有找到。
“城外一裏外都找過了,如果真的出了城這麽遠都沒人,隻怕是追不上了。”落銀說道。
李方氏自責的不得了,“都怪我這張破嘴,不會說話!讓她覺得我是在逼她走……”
“娘……這也不能怪你。”南風皺眉說道:“你就别自責了。”
“也罷了,俗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葉六郎說的豁達,實則心裏也有些愧疚,畢竟什麽活計不活計的,是昨晚他提出來的,即使出發點是好的,但卻使得鈴兒誤會并一聲不響地走了。
幾人又往城外看了一眼,正打算離去了,忽然聽從城外來的三五個人說道:“哎呀,真是晦氣啊……竟然碰着這樣的事情,回家可要沐浴燒香将晦氣趕走才好。”
“是啊……不過那小姑娘也倒可憐,年紀輕輕的就這樣丢了性命,該不是自己想不開跳下去的吧?”
“誰知道呢……晌午頭,鬼冒頭,說不準是被水鬼給拽下去溺死的。不說了不說了,咱們趕緊回去吧還是。”
葉六郎幾人一聽,當即白了臉色。
南風轉身攔在幾人面前,正色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麽?”
幾人不解地看着他,“沒在說什麽啊。”
這突然冒出來的人是幹什麽的?
“你們剛才不是說有人溺死了嗎!”
幾人紛紛露出恍然的神色,“你是問這個啊,是啊,淹死了一個小姑娘,就在前面護城河,衙門都來人呢。”
葉六郎幾人聞聽心中更是驚異萬分,互看了一眼,當即朝着護城河的方向疾步而去。
護城河西岸旁的一方涼亭邊聚滿了人,大熱的晌午,也沒人進亭子,都圍在河邊,嚴嚴實實的,外人根本看不到内裏情形。
落銀幾人心神不甯地走了過去。
隻能在心裏祈禱着千萬不要是鈴兒,否則他們可就真的是造了孽了……
“都沒有人認得死者嗎?”衙役正詢問着衆人。
“不認得。”
“我在城裏賣了一輩子的豆腐,都沒印象見過這姑娘,看着眼生的很。”一個挑着扁擔的白發蒼蒼的老人搖着頭說道。
“應當是外地來的……”有人猜測着。
“城外最近不是來了許多難民嗎?”
衙役見的确沒人認得這死者,便打算讓人将死者擡回去送回衙門定奪。如果死的真是難民,那還真沒大事兒,現在朝廷爲了難民的事情頭疼的不得了,爲了穩定民心才沒下令驅趕,說到底怪誰啊,還不是怪宮裏那位,明安鬧饑荒的事情已經有兩年了,申請撥下赈災糧饷的折子早都遞進去了,可皇上卻遲遲不做決斷。
倒不是他們冷血,而是皇上都不在意他的子民死活,他們也想圖個輕松,現在不死也是活受罪……死就死了吧,早死早投胎。幾名衙役在心裏想道。
已經找了擔架将溺水的人擡了上去,爲了防止驚擾到民衆,給屍身蒙上了白布。
“等一等!”正打算将屍體擡走的衙役們聞言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南風落銀幾人疾奔了過來。
“你們是何人啊?”領頭的衙役打量着幾人,口氣有些不善,沒辦法,官差大多都是這副德性。
“這位官差大哥,我們……可能認得這個死者,能讓我們看一眼嗎?”落銀走上前去,開口征詢道。
這聲音猶如一把碎珠子灑在平靜的湖面上一般,清淩無比,又因還帶着一絲稚嫩,将少女獨有的氣息襯托了個十分。
衆人聽在耳中,隻覺得原本因這溺人事件而紛擾到的一顆心,頓時清淨了下來。
一時間,不由都順着聲音的來源看去,想看看擁有着這麽一把好嗓音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
隻見那身穿樸素的磚紅色褶裥裙,上身着繡碟的粉紫色短襟,一頭烏壓壓的青絲挽着簡單尋常的少女發髻,僅用一根點着紅翠的銀钗固定,其它再無半點修飾。
這樣稀疏平常的一身裝扮,也讓她穿出了一種格外清秀雅緻的氣質來,雖是偏瘦的身段兒,卻也是一種亭亭玉立之感。
再見她瓊鼻菱唇,雙眸黑亮,原本如雪的肌膚或因當下較熱而浮現一層薄薄的紅暈,一時間,竟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官差回過神來,竟然是對落銀笑了笑,道:“姑娘要看這死屍倒也沒什麽,可若是吓到了姑娘晚上發惡夢就實在不妙了。”
圍觀的衆人無不對其投以鄙夷的目光——方才還一副死人臉,現在看人家姑娘長得好看,态度竟然變得這麽快!
落銀剛想說無妨,卻見南風和葉六郎搶先一步上了前去,并對她道:“還是我們來看吧。”
畢竟是小女兒家的,哪裏能不害怕這個。
官差見他們是一道兒的,便也沒做阻攔,但心裏卻是在念叨着可别是他們要找的人,若不是難民,那這案子可就難辦了,到時候忙裏忙外的可還是他們啊。
過慣了和平盛世的日子,習慣了好逸惡勞,頭頂又是一位實打實的昏君,故他們早就已經将起初去衙門當差的初衷給忘卻了。什麽爲民除害,什麽不能讓百姓受一點點冤苦,都給抛到天外去了。
南風表情忐忑地走到了那擡着屍身的擔架旁。
千萬别是啊……
他在心裏重複默念着這句話,自己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響。
見南風掀開了死者頭頂上的白布一角,一側衙役出聲問道:“怎麽?你們認得此人嗎?”末了怕南風認錯一般,強調道:“可要看清楚了!這不是鬧着玩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