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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她自己的選擇,那便依她去吧,日後如何,也是個人造化 。
“既然你自薦前往西攀院,那便依你所願。到了西攀院要好生伺候葉師傅,更要懂得尊重你未來的師長,随葉師傅專心修習制茶之法,争取早日晉升爲茶師,也好不辜負你長久來的努力。”徐姑姑諄諄教導着。
小姑娘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卻仍舊沒有勇氣擡頭,應了一句:“我記下了。”卻也是低如蚊響。
聽徐姑姑同意,餘下衆人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當然,這共茶院裏也不全是恃強淩弱之輩,個别平時裏關照這小可憐兒的人,不禁爲她的未來感到擔憂。
可這些都不是他們所能控制決定的,便隻能看着那道羸弱到風一吹便會倒下的身影垂首跟着柳共喜出了共茶院。
“都各自回去做活吧。”徐姑姑見事情已畢,面無表情地對着衆人吩咐道。
衆人異口同聲地應下,三五成群地朝自己的崗位走去。
羅秋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真是吓死我了,我還以爲真的要掉進火坑了呢。” 齊玉鳳在旁邊冷嗤了一聲,送了她一記白眼,挽起身側一位少女的手臂,顯是對羅秋萍方才隻顧自己,不惜将她往火坑裏推的做法記恨上了。
羅秋萍氣性也不小,至此算是認清了齊玉鳳。怪笑了一聲道:“别一個勁兒地怪别人如何,也不想想是誰先想害誰的。我平日裏可真是瞎了眼了。竟沒看清身邊的人是個白眼狼。”
可是齊玉鳳張口先将事情往她身上推的,她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齊玉鳳聞言撒開身邊人的手臂,上前來兇神惡煞地道:“陰陽怪氣兒你的說誰呢?别在這兒裝什麽清高的好人!你背地裏做的那些破事兒别逼我在人前說出來!”
“我就是說你怎麽了?有臉恩将仇報、捅人刀子還不許我說了?”
其實,二人相互之間對對方已經是成見頗多了,隻不過借着今日的事情徹底爆發出來了而已。
三言兩語。便都被激怒的面紅耳赤,也顧不得周圍圍上來看笑話的人。
“有什麽好吵的,手上的活兒都做完了是嗎?”一道清越的男聲傳了過來,圍觀的衆人紛紛散去。 “顔茶師,你來的正好,齊玉鳳她出言辱罵于我!”羅秋萍趕在前頭告狀道。
“明明是你先想對我動手的!”
“夠了!都回去上工,否則休怪我将此事告知徐姑姑,每人記你們一次大過。”顔安完全不想理會二人的恩怨。若非是怕耽誤了活計,這種事情他是從不過問的。
見他口氣強硬,齊玉鳳二人自覺地噤了聲。
雖說顔安平素脾性甚佳,爲人很好說話,但卻同時也是一個很死闆的人,爲了規矩常常什麽都不顧,隻怕她們再多說一句,他便真的會告到徐姑姑那裏去。
“還不快回去?”見二人杵着不動。顔安再次出聲強調。
齊玉鳳和羅秋萍狠狠地互瞪了一眼,轉身分道而去。
顔安無奈地皺眉搖頭。
茶莊裏本來好好的氣氛,就是被這些不安生的人給攪的烏煙瘴氣了。
……
再說柳共喜此刻正領着那位小姑娘朝落銀的西攀院而去 。交待了不少需要注意的規矩。
小姑娘隻是一個勁兒地耷拉着腦袋,時不時地“嗯”上一聲,膽小的厲害。
柳共喜無奈地看着她,道:“能進一等制茶師的院子裏學習,乃是别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可得好好珍惜這個機會。以後要學着機靈一些,知道嗎?”
“嗯……”
又是嗯,又是嗯!
柳共喜險些氣的吐血,這一路上就沒聽她說過第二個字來。
“你這樣……哎,也罷了。”柳共喜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畢竟跟她說了也是白說。
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二人此時剛巧路過胡琴的南拂院,柳共喜習慣性地往院子裏瞅了一眼,卻忽然聽得一聲慘叫聲傳了出來,凄厲非常。
小姑娘吓的一抖,蓦然擡起頭來看向柳共喜,一雙因消瘦顯得格外大的眼睛裏滿是驚恐之色。
柳共喜幹笑了兩聲,道:“沒事,隻是胡師傅在教訓底下的人罷了。”
小姑娘仍舊惶恐不已,定在原地不敢動了。
她到了西攀院,會不會也……
“師傅,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杏兒哭喊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院内傳出來。
縱然是柳共喜,也心生了幾分不忍,可這事兒不歸他管,大茶師院子裏的茶徒,隻要不鬧出人命,可以說是任憑茶師處置的。
“快走吧,葉師傅該等急了。”柳共喜看向伫足的瘦小人兒,催促着道。
她卻是舉步不前。
柳共喜一愣,随即明白了過來,露出一個還算慈祥地笑來,安慰道:“你且放心,葉師傅她不似胡師傅這般……”
話到一半,忽然也意識到自己也隻是對落銀有一個初步的認識,現在說她是不是這樣的人實在還言之過早,便揮着手道:“走吧,放心好了。”
小姑娘這才亦步亦趨地跟了過去,腳上跟綁着千斤重的沉鐵一般。
柳共喜将人送到西攀院,又在中間簡要地進行了一番類似廢話的介紹,客套幾句之後,便離了西攀院而去。
落銀适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聽得這道同齡人特有的少女聲調,小姑娘心裏微微不那麽怕了,卻還是怯怯地答道:“我叫拾香……”
除了進徐家茶莊那一日。再沒人問過她的名字了,莊裏知道她名字的人可以說都是屈指可數的。
“是個很好的名字。”落銀帶着笑意說道:“我叫落銀。你叫拾香,倒是挺相稱的。”
拾香聞言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來,像是受寵若驚的模樣。
面前這個淺笑盈盈的女子,可是徐家茶莊的一等制茶師,而她隻是一個身份卑微的茶徒罷了。她竟然說自己的名字……同她很相稱嗎?
她跟她怎麽可以相提并論呢……
她這擡起頭的間隙,落銀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平平無奇的臉上有着不少斑斑點點,大緻是因營養不良的緣故皮膚完全沒有少女該有的亮澤和粉嫩,反而是一種發黃的粗糙,嘴唇有些幹裂而起的皮屑,但一雙眼睛卻很黑很亮 。
很清澈的一雙眼睛。
透過這雙眼睛,似乎一眼便能看進她心裏去。
落銀一時間微微有些觸動。前世今生她識人無數,卻不曾見過這樣一塵不染的眼睛,似乎飽受了許多的苦難卻仍然對這個世間抱有莫大的信任和希冀。
見她表情,落銀露出一個笑容來,道:“你既來了西攀院,日後我便是你的師傅了,有什麽事情盡管跟我說。”
拾香呆愣了很久,都沒有從眼前這溫山軟水般的笑容裏回過神來。
剛才在路上她設想了很多。卻如何也不敢想這位葉師傅會對用這種口氣同她說話……
“另外,我喜歡做事利落勤快的人,不聰明沒關系。但必須要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你能做得到嗎?”落銀笑意微微收斂了一些,問道。
拾香聞言這才蓦然回神,忙不疊地點着頭道:“拾香明白……我一定會好好聽從葉師傅的話……”
“還喊我葉師傅嗎?”落銀含笑望着她。
拾香滞了一滞,好大會兒才垂首道:“師,師傅……”
其實按照徐家茶莊裏的規矩。新徒進茶院拜師是須得叩首敬茶才算正式的流程,隻是柳共喜忘了提,落銀又不知道,故她直接朝着拾香吩咐道:“我在趕制一批茶,你随我進來撥梗。”
拾香垂首道了句是,跟着落銀進了茶房。
打量着裏邊的陳設,她幾乎是目不轉睛了。
這樣精緻的工具,是隻有一等制茶師才配擁有的。
落銀将晾曬過後的金奉天收入茶盤中,放到桌案,道:“就是将這些雜葉和幹梗給挑揀出來,你該是做過的吧?”
拾香點着頭,走近了見落銀正在挑揀,忙道:“師傅,我來做便可以了……”
落銀微微一笑,也不堅持,在一側看着她挑揀着。
卻是有些意外了——這小姑娘看着怯懦的離譜,但做起活兒來卻是眼疾手快,絲毫不磨蹭,且好像一有了事情做,便忘記了去害怕什麽了,就連臉上的神色都變得趨于正常。
起初見到金奉天那一瞬間的驚豔也很快被控制住,既沒有驚呼更沒有任何失态。
很好。
很有天分。
一個茶師該有的定性和素質,她基本上是全部滿足的,而且更難得的是,她身上深藏的這些閃光點像是與生俱來的,而非後天刻意的養成。
落銀對這個一看便是身心受虐過的徒弟感到十分滿意。
應該是個很省心的人。
好好培養些時日,再對其性格進行一番引導,前途定也是無可限量的。
拾香将挑揀過後的幹茶又順了一遍,确定沒有了任何雜物之後,才擡起頭來細聲地詢問道:“師傅,您看這樣行嗎?”
口氣有些不确定,正是長期缺乏自信的表現。
“做的很好。”落銀給予她一個肯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