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将晾曬好的茶青收了回來,又着手去點了炭火。
因爲是第一次用,怕到時候火候控制的不對,她先是往鍋裏加了一勺水,用以試溫。
這可是個很費時間的活兒,待她将三口鍋都點燃,并将火候各自控制好之後,已是累了一頭的汗。
落銀就着衣袖擦了一擦汗,将水舀了出來之後,待鍋烘幹沒有一滴水,才将茶青放了進去。
因爲這個時空裏還不是用的炒茶技藝,故這裏也沒有備上炒茶帚,她便拿手慢慢地翻炒着,一邊琢磨着改明兒制個炒茶帚帶過來。
此時四周靜谧,空氣中隻有她手掌上下翻動将茶葉帶出的沙沙聲響。
落銀忽然就想起了,她第一次學炒茶的時候,家族旗下茶園裏的老奶奶就是這樣示範給她看的。
說起來半點不誇張,那個老奶奶是唯一一個曾經把她當做孩子來看的人,教她炒茶的時候,總會口氣帶笑的跟她說一些關于茶葉的小典故。
不覺間,落銀嘴角浮現了一抹溫和的笑容,乃是發自内心的模樣。 ……
待茶炒出了鍋之後,落銀又想起了徐折清今早交待她的那句話,說是這茶性寒,稍幹爲上,她抓了把剛揉撚好的茶葉,是還有些欠缺,這茶看似比尋常的茶葉濕度差不了多少,但在鍋中水分蒸發的卻是極慢。
可炒制的時間卻是不适宜延長的,隻能而後再多在熏籠着多烤一些時辰。
這一點是下鍋之前落銀沒有料到的。眼下便發了愁。
要再加以熏烤,今日定是來不及了。要守着它烤好,隻怕至少也等到半夜,若在家中還沒什麽,但這裏是茶莊,那麽晚回去月娘他們定是要擔心死的。
可若是在茶籃中捂上一夜。未散去的水分會使茶性發生變化,到時候定制不成綠茶了。
落銀皺眉思襯了片刻,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來——不如将茶帶回家烤制好了,反正家中也有專門的茶房,熏籠烤爐也是齊全的。
今夜将茶烤好,明日來上工的時候再拿過來好了。
有了這個主意,落銀當即也再不做猶豫,找來了一塊幹淨的蒙茶巾。将茶葉倒進去包好。 将各處的窗子逐一合上,最後又檢查了一遍炭火的風門兒可有關好。
确定一切沒有問題之後,落銀才一手抱着包着金奉天的茶巾,一手将門鎖好。
各個一等制茶師的茶院中,院子的大門雖是由門房待人走完之後逐一檢查并落鎖,但茶房這種重要的地方,鑰匙卻是由茶師自己保留的。
這個時候,外頭的天色已經趨于沉暗。
院兒中也沒有點燈。落銀僅靠着模糊的景象出了茶院。
外頭的各個甬道卻是燈火通亮的,然而卻已經沒了什麽人,應該都是放了工回家去了。
然而她前腳剛邁出茶院。卻見右方一個甬道上行來了一位身着粉衣的少女,步子不緊不慢的。
落銀心中大感疑惑——據她所知,這條路再往右乃是一方荷塘,那裏僅有一座涼亭,像是供人來茶莊洽談事宜閑坐的地方,這個時候。此人過去作何?
像是察覺到落銀打量的目光一樣,那女子擡起頭來,卻是一張嬌俏的面孔。
隻見她有禮地一福,喚了聲:“葉師傅。”
落銀對她認得自己沒有太大意外,畢竟昨日茶莊裏所有的人都見過她了,而且這茶院裏隻她一個人,不知道是她才奇了怪了。
落銀訝異的是,她對自己恭謹的态度。
想也知道,這在茶莊裏實在罕見的厲害。
既然她待自己态度如此,落銀不禁也松了一松顔色,含笑道:“恩,這麽晚了還不回去嗎?”
“這便準備回去了。”少女說話間朝着落銀的方向走過來,含笑問道:“葉師傅頭一日上工怎麽也這個時辰還未回去?”
落銀笑笑道:“手上有些沒做完的活兒,耽誤了些時辰。”
少女聞言露出恍然的神色來,望向落銀的目光有幾分崇敬,“葉師傅可真是恪盡職守,怪不得深得東家青睐呢,啊——”
隻見她話說到一半,忽然腳下一絆。
“小心!”
落銀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扶她,少女也巧就撲在了落銀懷中,一隻手扶住落銀的手臂,才将将穩住了身形。
少女深深呼出了一口氣,将身子站直餘驚未了地拍着心口,邊既感激又慶幸地看着落銀,“我真是粗心大意,沒小心腳下……多謝葉師傅。”
落銀瞧着她的模樣,眼睛微微閃動着,繼而,又不着痕迹地将她方才絆倒的地方掃了一眼,卻發現是一片平坦。
哪裏可以絆到人?
她面上不漏痕迹地一笑,道:“此處點着燈,地上又是平平坦坦的,你竟也能絆到,那待會兒出了莊子隻怕更不好走,不如點盞燈回去的好。”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撇去眼中的異色,笑着點頭道:“多謝葉師傅好心提醒……”
落銀微一颔首,不再同她多說其它,“那我便先走了。”
“葉師傅好走。”少女垂首恭送。
直到落銀的身影消失,少女才松開緊緊攥着的右手,她放到眼前攤開一看,眼中閃過莫大的震驚。
金亮的幹葉在身旁兩台石燈的照耀下可以看到葉邊朝中間卷起,通身閃着耀眼的光芒。
這是金奉天啊……
别人或許不認得,但她卻是親眼見過太多次了。
可這葉落銀……怎麽會如此大膽!
但對于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繼而,少女眼中便閃過一抹激動和厲色。
落銀回到家的時候,遠遠地便瞧見自家門前燈下,站着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
正是月娘和蟲蟲。
“姐姐回來啦!”
小孩子眼力倒是真的好,見到遠遠走來的落銀,歡聲叫道,掙開了月娘的手,朝着落銀跑了過來。
後頭便傳來月娘緊張地聲音,提醒着他道:“嗳,你慢些!小心着腳下!”
蟲蟲卻是一鼓作氣跑到落銀跟前,仰着一張稚嫩的小臉,黑亮的眼睛裏似乎有些埋怨,撅着小嘴巴道:“姐姐,你怎麽到現在才回來啊?”
落銀微微彎起嘴角,牽起蟲蟲遞過來的軟乎乎的小手,邊扯着他往回走邊道:“怎麽啦,想姐姐了?”
“嗯……”蟲蟲點點頭,又道:“你不回來,娘都不許我吃飯,我可餓了……但是還要等你。”
落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啦,待會兒回去洗了手咱們就吃飯,好不好?”
“好!嬸嬸今天做了小魚丸呢!”
月娘朝着姐弟二人走來,看向落銀說道:“今日你第一日上工,可是累壞了吧?我和你嬸子做了些你愛吃的菜,都在鍋裏熱着呢,快進去吧!”
中午那位名叫顔安的茶師幫她送來的飯菜,落銀沒吃幾口,一整日下來的确是餓的慌,聽到月娘這麽說,頓時覺得更餓了。
三人關上了大門,邊朝飯廳走去,落銀邊問道:“我爹和南風回來了沒有?”
月娘搖了頭,“下午回來了一趟,說是要去順安寺運送一尊貴重的佛像,因爲是臨時接的單子,镖局裏沒什麽人,便讓你爹和南風還有幾個趟子手去了,說是夜裏下山不安全,便讓在寺裏住上一宿,明日一早再趕回來。”
落銀了然地點了點頭,順安寺半個月前她跟月娘還有李方氏去了一趟,是給葉六郎和南風求平安符去了,他們走镖在外難免會有風險,藉此想求個心安。
順安寺在城外一百裏開外的地方,近是不近,但因傳聞說很靈驗故香火十分旺盛。
這不,又有人塑了價格不菲的佛像送上山去了,想必是求了什麽得了準兒。
見落銀回來,李方氏忙去了廚房,将在鍋竈裏保着溫的飯菜給端了出來。
五菜一湯,的确是挺豐盛的,且大多都是落銀愛吃的。
落銀看着便是食指大動,先是給蟲蟲夾了個魚丸,又催着月娘和李方氏動筷,自己才又開始夾菜。
吃了個九成飽,落銀才擱下了筷子,滿足地道:“二娘跟嬸子的廚藝可是又見長了。”
李方氏和月娘就笑了笑,推開她想要一起幫着收拾的手,道:“你别跟着忙活了,給你備好了熱湯,快去洗一洗早些睡了吧,明日一早可還要上工呢。”
“就是,這些交給我跟你二娘做就成了。”李方氏也催着她去沐浴休息。
想起還要烘茶的事情,落銀便也不堅持了,跟月娘李方氏二人還要蟲蟲道了晚安,便沐浴去了。
這天兒已經有些熱了,故她也沒泡多大會兒,将身上的細塵和疲憊洗了去,便擦幹了身子換上了舒适的中衣,将頭發略微擦拭了一番找了根絲帶松松地系在腦後,就朝着茶房去了。
這茶房爲了方便她使用,就設在她的院子裏。
金奉天聚水力較強,這次熏烤足足花了兩個多時辰,才達到了落銀理想中的幹度。
雖然費時費力,但好在結果是很理想的。
這金奉天,果真是與衆不同。
落銀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又起身将足烘過的幹葉放到通風處,散開來平攤着放好。
一切就緒之後,她才将燈吹熄,從茶房裏走了出來。
差不多已經到了正子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