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還是覺得無法理解。
隻要少爺出個面兒,看他們誰還敢?
不過話說回來,落銀卻是比他想象中的堅韌太多了,從始至終,他在一旁看着,竟然也沒見她皺一下眉頭。
這丫頭,真不知道怎麽想的……
徐盛在心底歎了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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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月娘和李方氏正坐在前院兒刺繡,見落銀回來,訝異地道。
本以爲是要等到晚上才能回來的。
落銀對二人笑了笑,道:“今天隻是去熟悉熟悉,認認路兒,明日才算正式上工呢,我看沒其它的事情,便回來了。”
“哦……那有沒有在茶莊裏用午食?”月娘問道。
哪兒有什麽午食啊,都沒人跟她提過在哪兒吃飯好不好。
落銀在心裏咕哝了一句,面上卻笑意不減,她搖了搖頭道:“還沒來得及吃便回來了。”
“你這丫頭,回家着什麽急連飯也顧不上吃。”月娘責怪地道,卻是起了身來,要給落銀去備吃的。 半天折騰下來,落銀卻也是真的餓了,見月娘朝廚房過去,笑了笑沒多說什麽,在李方氏身旁坐下,看着她一針一線地繡着一朵淡菊。
“徐家茶莊咋樣啊,大不大?裏頭的人好不好說話?”李方氏邊繡着東西,邊問道。
“特别大。”落銀一副誇張地口氣。
“人好不好?”李方氏見她沒回答後半句。擡起頭來又問了一遍。
再大再好的地方,裏頭的人不好相與那也是白搭。
“都挺好的,嬸子你難道還怕我吃虧啊,誰敢欺負我啊。”落銀一副自得的口氣,擡手拿起月娘繡了一半的鴛鴦圖,着手幫着繡了起來。
“人好就行了,有什麽不順心的地方記得告訴我跟你二娘。我們倆雖然沒你懂得多,但多少也能幫你出出主意。”李方氏含笑着說道。
“嗯,我知道。”落銀颔首,轉開了這個話題,問道:“蟲蟲呢?”
“用罷了午食。在睡覺呢,晌午見你沒回來吃飯,哭着鬧着要去找你呢。”李方氏無奈地搖頭笑着,“最後我跟你二娘費了大把的勁兒,才給哄好。” 落銀聞言眼中也是帶笑,“沒離開我不習慣。等過幾日便好了。”
李方氏點點頭,“嗯,哄幾天就好了。”
中午剩了很多沒動的菜。月娘簡單地熱了一遍,又給加了個水煮蛋,才喊了落銀進去吃飯。
落銀應了一聲,适才放下手中的繡品。朝廚房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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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落銀沒有想到的是,下午她跟着月娘在院子裏繡東西唠嗑的時候,徐折清竟然登了門。
月娘知道他來找落銀定是爲了茶莊裏的事兒,便将人請到了花廳去,泡好了茶之後,便将花廳留給二人,自個兒則是又回院子裏繡東西去了。
“今日頭回去茶莊。覺得可還适應?”
落銀點了一點頭,道:“尚可。”
她應付了這麽一句,便擡起頭來,問道:“徐大哥讓我做茶莊裏的一等制茶師,這件事情怎麽沒有提前跟我說過?”
真的是讓她一點準備也沒有 。
徐折清就笑了笑,道:“你有能力有資格坐上這個位置,實至名歸罷了,之前本想尋機會跟你說的,但輾轉之下竟給忘了。”…
忘了?
落銀有些汗顔,這種事情竟然也能忘了。
她怒了努嘴,口氣有些複雜地道:“我看徐大哥是有意要考驗我的應變和适應能力吧……”
徐折清聞言稍愣。
繼而,便是一陣笑,“倒不是說考驗你。”
他端起茶盞,磕了磕茶蓋,看着氤氲的茶霧,嘴角含着淺淺的笑意,道:“我能呆在茶莊裏的時間少之又少,你必須得學會怎樣獨當一面。我這麽做,隻是不想你日後在面臨别人的排擠之時無法應對,你明白嗎?”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聽起來帶有幾分朦胧,落銀透過他面前升起的茶霧望向他的眉眼,亦是一片朦胧。
好大會兒,她才點頭道:“我明白。”
其實她本來也沒有想過去倚靠跟徐折清之間的交情,從而在茶莊裏站穩腳步,方才她心生幾分不滿,不過是源于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安排了去路而已,而徐折清在一旁看着她的表現,就像是馴獸師一般。
想将她培養成理想中的大茶師嗎?
落銀在心底笑了兩聲,一時間心緒有些複雜。
她早便知道,徐折清看似随意潇灑,實則卻是控制欲很強烈的人,他想将手中掌握的一切人和事,都按照自己的思路和計劃有條不紊的前進着。
隻是,她卻不想成爲他手中的棋子,一顆萬能的棋子。
她來徐家茶莊,不過是爲了償還徐折清對她家的恩惠,而非是将整個人生都交由徐家茶莊來恣意左右。
“我以後該怎麽做,我也明白。徐大哥想要什麽,我也明白。”落銀見他看向自己,微微笑道:“隻是棋盤雖大,卻并非我之所向。”
徐折清臉上現出錯愕。
棋盤雖大,卻并非她之所向嗎……?
言下之意,顯是在暗喻她不願爲人手中棋子,用以博弈。
徐折清一時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受,有錯愕,更有不解,甚至還帶有幾分說不出的其它情緒。
“你既愛茶,定不願一生碌碌無爲,我可以讓你平步青雲,将你培養爲天下聞名的大茶師。”
誘.惑确實很大。
可縱然如此,也無法讓她放棄将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決心。
前一世的經曆,讓她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徐大哥的好意我心領。但是我更想要的是憑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上那個位置——”說到這,她歉然地一笑,道:“欠徐大哥的我會一一還清,但我的以後卻無法交由任何人來操控。譬如今天,被蒙着眼睛往前強推而行的感覺,我實在……無法接受。”
她口氣不重,但卻是不容商榷的。
被蒙着眼睛往前強推而行……
這種感覺,試問誰會喜歡?縱然那個人是打着爲了你的以後考慮的旗号 。
徐折清心裏有了答案。
他又一次看輕了落銀……
聽得出來,她方才那句話裏,對他的做法不僅有不認同,更是有失望。不然她便不會将‘欠他的回一一還清’這句話擺在明面上說出來了。
有些話這麽直來直往的說出來,就代表着想同人劃清界限了。
是失望于他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顧她的感受嗎?
徐折清蓦然發覺,自己今日的行徑,和内心早已勾畫出的宏圖,實際上全部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出發,藉口這是一種“共赢”。
實際上,卻從來沒有詢問過落銀的真實想法,哪怕一次。
自幼,他便是這種思維模式,從來不曾考慮過這麽做有哪裏不妥。
“我今日的話徐大哥不必放在心上,我并無其它的意思,隻是想自己決定自己的以後而已。徐大哥既爲商人必有自己的爲人處世之道,這樣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隻是我跟徐大哥的觀點不同罷了。”
聽到這裏,徐折清像是明白了什麽。
“今日的事情,是我有欠思慮,置你于那種情形之下。日後不會了,如你所言,你的以後該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而我沒有權利幹涉。”說到最後,他嘴角閃現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苦笑。
落銀微微一笑,沒有多言。
她對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太清楚,選擇跟徐折清攤開來說這件事情,也并非出于賭氣,隻是因爲,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說她不顧情面也罷,反正她是認爲既然徐折清已經開始将她作爲棋子謀劃以後,她便沒有理由再被情面所束縛,坐等被别人操控所有了。
她的原則很簡單,别人以心待她,她加倍還之。反之,亦是一個道理。見落銀不語,徐折清略顯僵硬地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去茶莊上工,我會親自過去安排。茶莊裏還有事需我處理,就不多留了。”
落銀點頭,起身道:“那我送徐大哥出去。”
徐折清擺擺頭,“不必麻煩了。”
落銀便也不堅持,目送着他出了花廳,然後才又坐了下來,深深籲了一口氣,像是如釋重負的感覺。
其實挑明了也好,徐折清有意将她作爲棋子她雖然心有不平,但也有一絲絲慶幸,如此一來,二人之間便無其它的瓜葛,她隻需将欠的東西還清便可。
眼下這樣,也好比之前那般,人情交雜,讓人理不清頭緒。
徐折清有些神思恍惚地離開了葉家。
他差不多已經可以料想的到,日後落銀待他再不會如從前一般交心,縱然不會疏遠,但卻也絕不會涉及除了茶莊和報恩之外的其它。
她有她自己的一套處事原則,毫不拖泥帶水,果伐不輸男兒。
如此也罷,他想要的不過是讓她進徐家茶莊爲自己所用罷了,她如何看待自己,委實不算重要。
可不知爲何,心裏卻如何也釋然不起來。
恍恍惚惚間,像是丢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
是落銀對他的……信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