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怎會沒聽過 。”縱然此前有過爲匪的經曆,但葉六郎私心裏覺得他跟他們還是完全不同的,一提起他們,便深惡痛絕地道:“燒殺搶掠,草營人命,簡直是一處毒瘡。”
“鳳陽山馬賊占據鳳陽山爲惡已有很長一段時間,做過的壞事數不勝數,可謂是惡名昭彰,但汾州官府卻一直置之不理,更沒有往上通報,申請朝廷出兵剿匪,你們想一想這是爲何。”徐折清搖頭歎了口氣。
落銀幾人都齊齊呆住。
難道……
“難道朱喬春還膽敢勾結盜匪不成?!”
“他怎麽敢!”南風驚呼道。
月娘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折清。
卻見徐折清點了頭。
“其實不少人都知道這件事兒,但卻沒人想插手去管罷了。”
正是因爲如此,其他人對朱喬春更多了幾分忌憚,鳳陽山上那是什麽人,那可都是不要命的人!
隻要于自己無害,又有誰願意去趟這淌渾水呢? 這本也是人的本性,更是理性的,畢竟忿世嫉俗,爲了正義不惜一切的人實在是少數。
徐折清,也不例外,所以他明明知道這一切,卻從沒想到過摻和進去。
落銀幾人心中的驚異越來越大。
一個小洲的知府,看似荒誕無度。沒有頭腦,但竟然牽扯着這麽多的利害關系,隻怕真要一路查下了,受牽連的官員數不勝數。
“我每年來汾州,倒也會受他邀宴上府做客,不過也是爲了應酬罷了,此人看似荒誕,實則喜怒無常。做事狠辣,你們若是想在汾州待下去,還是不要與他爲敵的好。”徐折清勸道。
知他這麽說是出自一番好意,葉六郎便點頭應付了過去。
心裏卻清楚,這梁子早就已經結下了。
……
朱喬春的消息不可謂不靈通,徐折清今日剛到了汾州,他便得了消息,使人來請,稱是準備好了接風宴爲徐折清洗塵。
正如徐折清所言。朱喬春爲人極圓滑世故,他會盡力拉攏一切能用到、或是未來有可能用到的權貴。
徐折清雖不至于跟他一樣,但對于朱喬春這類人。自然是即使不交好。也絕不至于得罪的,故照例應下,準備了一番便帶着徐盛準時登了門。 天色還未完全暗下,朱府中早已彩燈高挂。
朱喬春很會在細節上下功夫,籠絡人心,早早派了家丁守在大門前專門恭候。
遠遠地瞧見有“徐”字标示的馬車行駛而來。家丁忙地扯開笑臉,上前去迎。
馬車在門前停穩,從裏面下來一位身材挺拔,面容俊美如鑄的男子。
家丁将人認了出來。
徐家茶行的東家,年輕有爲。又生有一副頂好的皮相,是誰都知曉的。可真當這麽親眼見着,這家丁難免有些唏噓——含着金湯匙出生,身上又聚齊了所有的優點,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心中是這麽想,但面上還是得笑臉迎人,“徐公子,我家老爺恭候您多時了,特命小的前來迎接 。”
徐折清一颔首,道:“有勞了。”
又是這樣的懂禮數……尋常那些人,哪個将他們這些下人放在眼中,甩也不會甩你一眼,更别說跟你說話了。
家丁在心裏感慨着。
這邊,徐折清剛被帶入花廳中,朱喬春便迎了過來,伸手作拳揖禮,笑道:“徐公子來了,真是有失遠迎啊!”
“在下見過朱大人。”徐折清在禮數方面向來不含糊,他縱然再如何,不過一介商人,見官仍是要按規矩行禮的。
朱喬春虛扶一把,連道:“徐公子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廳中其餘幾個前來做陪客的地方縣令或是富賈也紛紛上前來跟徐折清打着招呼,寒暄着。
“徐公子此次前來汾州,可會多住幾日?”
“據聞徐家培育出了金奉天,爲聖上所喜,更是封爲皇室專用禦茶,真是可喜可賀啊。”
“小人經營綢緞,在京師亦有兩間分号,日後還望徐公子多多照應。”
……
總之,各種五花八門的巴結和寒暄一波又一波地xi來,也多虧徐折清自幼習慣這種場合,從始至終,臉上都是得體的笑意。
又坐了片刻,朱喬春眼見到了飯點兒,适才傳喚下人上菜。
不多時,便有丫鬟們手持銀盤,魚貫而入。
六十六道菜式都很講究,色香味俱全,而且多爲京城裏常見的菜樣,看樣子是沒少費心思。
丫鬟斟酒完罷,朱喬春率先舉杯,道:“今日設下薄宴爲徐公子洗塵,準備倉促,不足之處還請徐公子勿怪。我先敬徐公子一杯,願徐家茶行生意蒸蒸日上。”
徐折清道謝,“也望朱大人官途長順,步步高升。”
這話朱喬春聽着舒服,哈哈一笑,道了句“借徐公子吉言”後仰頭随他一同飲下。
餘下衆人,也紛紛敬酒。
“諸位都請不要客氣,還請動筷吧。”一圈酒巡下來,朱喬春适才笑着招呼着席上衆人。
一時間,席上看似和樂融融的,氣氛十分融洽。
可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多數人漸漸有了醉意之後,形态舉止便再不如之前那般斯文有禮,循規蹈矩了。
特别是朱喬春,可謂是本性盡露。
這一群人,除了徐折清之外,平日裏在底下都是各種厮混尋歡的,清醒的時候還會顧及有他人在場,維持形象,可幾杯酒下肚,便恢複了一貫的嘴臉。
什麽哪個窯子裏新來的姑娘不錯,改日一同去玩一玩,諸如此類的話,甚至于更露骨的,都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徐折清坐在那裏,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眼瞅着這些人的醜态,再回想他們方才的自律模樣,一時間,隻感覺是觀盡了衆生相。
“滾你娘的,春枝兒有什麽好的,那腰粗的都快趕上我了,哈哈……”朱喬春拍着身旁一位年紀稍輕些的男人,道:“你看看我家小翠,畫眉……那小腰兒……”
“大人是看腰,我們是看臉 。”有人醉醺醺地說了一句。
朱喬春隻覺得這話在侮辱他對人臉的審美觀,反駁道:“放屁!本官是……臉和腰都看!”
可是不得不說,翠姨娘的那張臉卻着實給了他這句話一拳痛擊。
衆人聽在耳中一陣好笑。
又有人勸酒,又是整一圈兒輪下來。
“來,徐公子!我再敬你一杯!來日得空,帶你去我們這兒的萬花樓去吃酒!”朱喬春已經完全忘形,邊跟徐折清碰杯,邊熱情說道。
徐折清苦笑了兩聲,應付過去。
“我告訴你們……下個月,本官又要新添一位美妾了……那小娘子,可不是庸脂俗粉能比得了的!”朱喬春得意洋洋,晃着手中的酒杯。
幾人聞聽,頓時賀喜。
“那就先恭喜朱大人再添一房美妾。”
“不知這未來第二十房姨娘,是什麽來頭,哪家的閨女啊?”有人好奇地問道。
“哈哈!”朱喬春響亮地笑了兩聲,停頓片刻,又“哈哈哈哈”笑個不停。
遂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神秘地道:“我告訴你們,我這位未過門兒的姨娘,可真是與衆不同,年紀輕,性子辣,條兒順,盤兒亮!”
“這樣的女子也不少見!這算什麽與衆不同!”有人徹底喝高,也不顧得去逢迎朱喬春。
朱喬春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道:“你們懂個屁,這位小娘子不僅懂得種茶,更要命的是家裏是做土匪的……你說新鮮不新鮮!帶勁兒不帶勁兒!”
這話一出,衆人都愣住了,這這這,這朱喬春竟然要擡一個土匪之女進門兒?他腦袋該不是被驢給踢傻了吧?
他一個堂堂知府,要娶一個土匪之女,傳出去,他這烏紗帽還要不要了!
徐折清更是驚愕不可言——這情況不正是落銀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喬春,腦海中蓦然閃過今日葉六郎說跟朱喬春有些過節的事情,他本以爲是小事兒,卻不曾想到,荒淫的朱喬春竟是将主意打到了落銀身上!
“這……大人,您可要三思啊,土匪之女豈是可要迎娶過門的,被人抓到把柄,隻怕對大人不利啊!”較清醒的望陽鎮知縣,勸阻道。
朱喬春笑着搖頭,“我可都計劃妥當了,我來汾州這些年,也該做一件像樣兒的事來長長臉了……那白頭山上一窩土匪,危害鄉民,罪大惡極,簡直罪不可赦!”
他吃了口酒,又發着狠道:“待下月十五,事情安排妥當,本官必要親手将他們繩之以法!”
說的就好像,他真的要做一件爲民除害,光榮無比的事情一般。
衆人聽到這,算是明白了。
朱喬春這是打的一箭雙雕的主意。
白頭山上哪兒還有惡匪,他們向來低調,近年來更是銷聲匿迹,百姓都說他們大許已經棄暗從明了,也是好事一樁,朱喬春現在卻以“剿匪”爲旗号,想将他們繩之以法?
說到底,還不是爲了那什麽條兒順盤兒亮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