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情況雖然日益接近小康,但暫時還沒有到将明前茶當做日常飲品的境界……
見徐折清眉間的憂色随着她的話而漸漸顯露,落銀問道:“徐大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了?”
徐家茶鋪收她的茶,向來是她有多少,他們收多少,徐折清像今日這樣主動過問她還沒有餘茶,卻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肯定是有什麽事情才對。
徐折清稍作猶豫,便點了頭。
他事先便已想過,這件事情于情于理,都不該瞞着落銀。
于是,他把事情的前後跟落銀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并抱歉于事先沒有跟她商量,家人便擅自做了主張。
但他也的确沒想到父親會這麽沖動。
聽說自己制成的蓮心茶被選爲了今年皇宮除夕宴的禦茶,落銀自是訝異萬分。
那可是皇宮裏禦用的茶。
她從這種震驚裏稍稍走出來了一些之後,心中更多是則是欣喜——
每一個制茶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時刻想着盼着自己所制的茶可以得到更多人的認可,更何況,她這是得到了當朝皇帝的認可! 她怎能不激動?
“徐大哥,你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吧?”她印證道。
雖然她對自己的茶有自信,但她對古代的茶葉市場了解的卻遠遠不夠,特别的關于禦茶的标準,更是一無所知,現在突然被告知自己的茶競選爲了禦茶,便覺得有些不真實。
徐折清苦笑了一聲,“我怎會拿這種事情跟你開玩笑。你那明前茶的制法與别的茶不同,陛下貪愛新鮮之物,一眼便瞧上了。”
他也倒想是開玩笑呢。如此一來,是也不必如此焦頭爛額了。
落銀見他表情跟高興完全沾不上邊兒。跟她這邊一比簡直是半邊天晴半邊雨。
遂意識到了不對勁。
“是不是我制的那茶出了什麽問題了?”她對禦茶不了解,但見他憂色重重,便自行揣摩道。
徐折清歎了口氣,搖頭:“茶葉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但年底進貢的禦茶,至少也要準備一斤。”
而且要格外的精心挑選,若是餅茶還好。散茶的話更是要一個芽兒一個芽兒的挑揀。
除夕宴雖然隻一場,但宴請百官,沒有一斤茶葉備着,根本不夠。而且萬一皇上真的看中了這茶,喝上瘾了,一高興,說不準就将日常的禦茶給撤換掉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本是難得的機會,但是。前提是……你得有足夠的茶葉不是。
落銀聽到這裏,方明白了過來。
原來禦茶是有要求的定量的。
可别說一斤幹茶了,就是一兩她現在也拿不出來啊。
而且她很清楚,她這茶不管是種植還是炒制都跟他人所制的蓮心茶完全不一樣,若非如此也不會得皇上青眼了。所以要臨時找其他的蓮心茶來代替,根本不可能。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研制出一種更獨特的茶,來轉移皇上的目光。”徐折清看她一眼,道:“這事本就是因爲我父親一時沖動而釀成的,我已經修書告知他盡快想辦法處理了。”
但是……機會甚渺。
換做平常,落銀或許還能幫上忙,但年底就要,她真的沒有辦法,現在入了秋,茶葉正是最粗糙的時候,用這茶葉,哪兒能制出什麽超越蓮心茶的好茶來。
至少,原料也得是春茶才能有的一拼。
就算她有異能,但也絕無可能在秋天種出春茶來,畢竟茶樹太挑季節了,比不得其它植物。
氣候,溫度,相差一點都會影響,更遑論此時已經入秋。
除非是傳說中四季常青的神茶。
對了!
她眼睛一亮,看向徐折清問道:“徐大哥,我聽聞徐家尋到了神茶金奉天的所在,可是真的?”
這個消息,在茶界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她雖然不信這世上真有什麽神茶的存在,但應該不會是空穴來風。
而且人都說,這消息是徐朗之,也就是徐折清的父親親口說出來的。
徐折清又是苦笑。
落銀的意思,他明白。
是想拿金奉天來轉移皇上的目光。
這的确是個很好的辦法,他也早早想到了,可是這麽多天下來,關于金奉天的種植方法,他卻絲毫沒有頭緒。
種子僅此一顆,他隻能用培土的方式來試驗,可南方、北方的土壤全部試過,各種由專業種茶師傅調制的養分茶肥,也絲毫無用。
這不,折騰了這麽久,種子連芽也沒發,就跟一塊石子一樣。
其餘一些道聽途說的特殊催芽方法,他卻不敢随意亂試,要知道一旦失敗,徐家就算完了。
他甚至開始後悔,當初不該一意孤行,費盡心思尋找這個種子,本來以爲是可以讓徐家更上一層樓的契機,卻不料成了催命符咒。
“是在我手裏,但跟不在卻無區分。”
落銀驚異他手中真有金奉天的種子之餘,便隻剩疑惑,“徐大哥何出此言啊?”
“這種子,不發芽。”徐折清也不瞞她,“此次我來汾州便是爲了此事,種子是茶聖所托留下來的,我找遍了當年所有跟茶聖有關之人的後代子孫,卻都不知情。”
種子不發芽,那這叫什麽茶種?
該不是,癟心兒的吧?
“茶種是沒問題的。”徐折清看出她的疑惑一般,肯定地說道,“大許是養植的方法不對。”
那本也不是尋常的茶樹種子,可能用尋常的方法真的行不通。
“徐大哥,你可以讓我姐姐幫你養啊。”蟲蟲聽了半天,終于找到了插嘴的機會,他一臉洋洋自得地道。
落銀一愣,“你瞎說什麽呢?”
徐折清這樣見多識廣的人都養不成,她拿什麽養。
徐折清亦當孩子搞不清狀況亂說話。
“姐姐,你不是很會養花的嗎?别人養不活的,你都養得活啊。”蟲蟲一臉認真崇拜。
繞是徐折清滿心的心事,聽孩子這幼稚又執拗的話語,不禁也是一笑。
女孩子家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的,也是稀疏平常。
一擡眼,卻見落銀垂着眸一副思索的表情。
忽然,她擡起頭來,看向徐折清,道:“徐大哥,那顆金奉天的茶種能否讓我一觀?”
她的眼睛有一種說不出的明亮。
“我在養茶這方面倒有些心得,不如讓我試一試吧,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蟲蟲剛才的話提醒了她。
她血液的催長能力,或許真的能幫上忙也未可知。
徐折清沉吟了片刻,遂點了頭。
現在也沒有什麽辦法了,讓落銀試一試也好,縱然他也未抱有太大的希望。
但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身上有着太多不同常人之處,有着許許多多他猜不透看不明白的東西。
于是,落銀跟着徐折清一起去了别院。
落銀扯着蟲蟲進了徐折清的書房。
這書房,是上着鎖的,鑰匙由徐折清自己帶在身上,可見他對這茶種的重視程度。
這顆茶種的牽連實在太大,容不得一絲疏忽。
徐折清走到書架後,不知是從什麽暗格中取出了一個棕色的木匣子,他拿過來遞給落銀。
落銀打開來看,卻見盒子中裝着半盒紅土,這是極有養分的土壤,特别适合茶葉的生長。
“茶種便在裏面。”徐折清歎了口氣,道:“這土是專程讓人運來的,但埋下去也有五六日了,卻不見有萌芽的迹象。”
“徐大哥,可以讓我帶回去研究幾天嗎?”落銀思襯了片刻,終究還是開口征詢道。
徐折清明顯的一怔,然後,眼中滿是躊躇的神色。
倒不是他信不過落銀的爲人,他看人向來極準,也明白落銀是真心真意的想要幫他。
可這茶種畢竟……不容有任何閃失。
落銀自然明白他所想,她本也不想管這閑事,萬一出了岔子還不好交代,但徐折清之于她有恩,若她有能力挽救這個局面,她自然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算一算日子,明日便是十五月圓日。
“就兩天,後天不管成與不成,我都會将它送回來。”落銀将盒子合上,看向徐折清,“徐大哥你看這樣行不行?”
徐折清冷不防地撞入她的視線裏,那雙黑眸裏含着烨烨華彩,一時竟使得他無法移開視線。
見她還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徐折清這次沒有再多做猶豫,便朝她點了頭,含笑道:“左右放在我這裏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你若有興趣,便帶回去好了。”
落銀會心地一笑。
她知道,徐折清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裏面包含着信任。
忽然,她又想起了今日過來,實際上是還有着另一件事情的。
将那盒子放下,她自身上掏出了一張銀票來,遞與徐折清,道:“徐大哥,這是一千兩銀票。上次的事情,謝謝了。”
這一千兩,正是紀海留下來的,欠的錢,她本來打算明年春茶下來,再慢慢地還給徐折清的,但既然現在有了,家裏也不缺銀子,倒不如先還了,也省的心裏面壓事兒。
徐折清笑着搖頭,将她的手推開,“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