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不比城中,是也沒什麽好熱鬧的,故雖是過節,但跟尋常日子沒什麽區别。
前幾日裏撞上了一個有錢的冤大頭,據說他們剛從山上下來,還沒說話,那人就吓得屁滾尿流,二話不說直接磕頭求饒,把身上的銀錢和值錢的東西都交了出來。
少說也有十兩銀子。
這讓寨子裏的男人好好得意了一把。
覺得昔日的雄風又回來了,又找回了自信,走路都個個昂頭挺胸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做了什麽光榮無比的大事一般。
這讓落銀十分汗顔,委實不知他們何時有過什麽雄風……
老寨主也很激動,給寨子裏的人開了個會,末了,他顫抖着聲音說:大家放心,有這十兩銀子,咱們寨子裏半年是餓不死人了!
落銀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
也就這點兒追求了……
晚飯過後,落銀端着盛着半盆水的大木盆回了屋。
借着豆燈散發的暗淡光芒,她将茶種全部倒入了木盆裏。
跟水混合在一起,剛好滿滿一盆。
她撸起了袖子,拿雙手在盆裏攪拌着。
這是在給茶籽催芽,是實現苗全苗旺的措施,以前她曾經做過實驗,不經泡水直接播種的茶種發芽要比泡過水的晚上二十幾天,且發芽率也偏低。
這個催芽的過程,首先就需要把茶種于春分前泡上一天兩夜。
期間需要換一次水,換水前要晾上一個時辰爲宜。
這時,月娘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藥走了進來。
“該喝藥了。”她柔聲提醒道。
見落銀在攪拌着盆裏的茶種,她便道:“你先喝藥,怎麽做,你告訴二娘,二娘來幫你做吧。”
落銀回頭對她笑笑,道:“不必了,這就弄完了在盆裏泡着就好了,藥我待會兒就喝,二娘你先去忙吧。”
“好。”月娘笑着點頭,将藥放到她床邊的小桌上,再一次提醒道:“千萬可别忘了喝藥。”
落銀應下。
待将事情做完,洗漱完了之後,落銀拖着疲憊的身子上了床。
近來爲了整頓茶園的事兒,她是沒少往後山跑。
她的心是大大有餘,但這副小身闆卻不怎麽給力。
她爬上了床去,才看見月娘先前端起來的藥還在。
已經涼透了。
她自己現在有沒有病她清楚着呢,月娘似乎也知道這一點,從日日喝藥漸漸地三天一次,現在是五六天一次。
其實落銀覺得,這藥應當早不必喝了,她不過是爲了配合月娘和葉六郎。
這原主的癡傻病,在她來到這的第一天便好全了……
想到這,她更沒了要喝下去的意思,掀被鑽進了被窩裏去。
大許是由于太累的緣故,閉眼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落銀便睡了過去。
三更,她被一陣寒意凍醒了過來。
迷迷糊糊的,她下意識伸手攏緊了被子。
卻仍舊很冷。
落銀打了個冷戰,抱緊了雙臂蜷緊縮在被子裏。
今夜怎突然這麽冷……
她尚且未徹底清醒過來,朦朦胧胧地想着。
突然,又是一股寒意襲來,浸透了她四肢百骸。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冰涼無比,毫無熱度。
她被自己身上這冰冷的涼意吓了一跳,即刻清醒了過來。
卻覺冷意更甚。
一波接着一波的寒意朝她襲來,鋪天蓋地一般,鑽入她的五髒六腑。
她身子不住的發着顫,很快,臉上,身上都被慘白所覆蓋。
這股冷,好像不是從外面傳進來的,而是,她自己的身體中散發出來的冷……
她掙紮着要坐起身來,卻覺得渾身上下都被凍僵了,難以使喚。
想要張口喊人,卻隻能發出低低的痛吟聲,聲音支離破碎。
冷到了極緻,是一種入骨的疼冷,骨血似乎都要被這寒意給強行分離了開來。
葉六郎和月娘早已進入夢鄉,根本聽不見她斷斷續續的低吟。
好冷,好冷……
落銀覺得神智開始漸漸地渙散,腦海裏隻剩下這麽一個意識。
朦胧間,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似要脫離這具身體。
落銀心中猛然一震。
這種感覺,跟上次死掉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這是又要死了嗎?
不行!
她既來到了這裏,怎麽說也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去……
落銀努力的睜着雙眼,強自凝聚着心神。
她緊握着拳頭,指甲緊緊嵌入手心,卻好似已經感覺不到痛意。
落銀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奮力的将僵直的身子往床外移去。
“哐!”
一聲巨大的響動,和瓷碗被打碎的聲音接連響起。
葉六郎和月娘頓時被驚醒了過來。
黑暗中,葉六郎蓦然一睜眼,辨出了聲音的來源,忙掀被下了床。
月娘還未反應過來,睜着一雙惺忪的睡眼,感覺到葉六郎的動作,問道:“六郎,怎麽了……”
“銀兒!”
葉六郎疾呼了一聲,燈都顧不得點,便沖進了落銀的房中。
月娘一醒神,下床去摸索着桌上的油燈。
“銀兒,銀兒!”
隔壁傳來了葉六郎驚慌失措的聲音。
她眉頭一跳,趿拉着鞋子端着油燈快步走了過去。
見到裏間的情形,她不由驚呼了出聲。
床邊的小桌掀翻在地,一條本就不穩的桌腿被折斷了過去。
落銀緊縮在地上,緊閉着雙目,渾身不住的顫抖着,借着昏暗的燈光望去,臉上青白一片,連嘴唇都沒有半分血色,十分駭人。
月娘驚惑的瞪大了眼睛。
這怎麽可能!
藥的配方明明都跟之前一樣,是她熬制的過程中出了什麽差錯嗎?
她顫着腳步走近,餘光瞥見了地上打碎的藥丸,藥汁流淌了一地,散發着暗色的光芒。
月娘倏然白了臉,手中的油燈砰然砸落在了地上。
她兩步上前,蹲下身來,聲音急遑地道:“六郎……銀兒交給我,你快去燒一鍋熱水!”
月娘在這方面比他懂得太多,葉六郎聞言當即不做猶豫,飛奔似地跑了出去。
中途想是撞到了什麽東西,哐當地一聲巨響。
月娘将落銀抱到了床上,使其平躺着。
弓身從床底拿出了一個團黑褐色的絹布來。
在床上攤開,竟是一支支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
“好冷……”落銀低低地出聲,聲音似被冰封一般,寒意襲人。
頭頂和心房處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無比的刺痛感。
落銀身體一陣痙攣,痛呼了出聲。
“銀兒别怕,二娘在這裏。”
“銀兒别怕……”
“不要睡過去……”
月娘安撫誘哄的聲音不曾間斷,将落銀瀕臨消失的意識一次次地被拉了回來。
“銀兒乖,銀兒乖,千萬不要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落銀覺得再也挨不住的時候,忽然,竟隐隐有了一絲暖意傳來。
這股暖意緩緩地流入了她的身體裏。
極冷和極暖的兩股氣息在體内不停遊走着。
兩種覺識相互交替,似要相互吞噬,要在她身體裏分出個勝負一般……
落銀的身體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煎熬,在一股寒流再度襲上心口之時,意識頓時被抽離了去,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