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輛馬車,前日裏又從山裏過了,寨主遠遠地将那車夫認了出來,便沒讓我們下去,在半山腰躲了老半天。”
月娘點點頭,“那是自然,那車夫那樣厲害,更别說他後面的主子了,這樣的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下次碰見也要遠遠躲開。”
“這我知道。”葉六郎點頭道:“他們這回回來,是帶了個車隊回來的,那商隊的旗子上繡着的,是個徐字。”
說到這,他看向月娘道:“你該聽過徐家茶莊的吧?”
一聽茶莊二字,落銀條件反射一般地轉頭看向葉六郎。
月娘也擡起頭來,詫異地看向葉六郎,“這麽說來……上回你們攔的竟然是青國第一茶莊的馬車……”
“是啊。”葉六郎心有餘悸,“幸好那日撞見的是個有度量的,不跟史三貓一般計較,不然就憑着徐家的勢力……隻怕咱們白頭山都要保不住了——”
他們這窩土匪,在徐家這樣的人的眼中應是跟蝼蟻差不了多少,想碾死他們,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們能混到今日,也是跟青國**的局勢有關,皇帝昏庸沉浸酒色,每年隻知加重賦稅,下層的百姓們可謂民不聊生,看似強大富強的青國,實則卻是貧富兩極化。
正因如此,也沒人有閑心來在乎他們這一窩小土匪,因他們行事還算‘中規中矩’沒鬧出過什麽大亂子來,又遠離京都,故也無人來管。
可若是真的惹到了大頭,譬如徐家這種,就連官場上的人都要給幾分面子,隻要一句話,恐怕朝廷就要派人前來剿匪,将他們給一鍋端了。
一想到這,葉六郎和月娘更是後知後覺的害怕。
落銀和他們想的卻不是一處。
聽他們這口氣,這徐家顯然是青國茶業上的領頭者,家大業大,受人倚重。
由此看來,茶商在青國是極其站得住腳跟兒的……
不如,先小試牛刀一番?探一探這古代的茶葉市場……
※※※※
這個除夕,葉六郎顯得格外的高興。
這是他女兒第一個會說話,會喊爹的除夕。
他簡直覺得這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落銀能完全的好過來,是他之前既希冀又不敢想的事情。
落銀當年不足月便被生下,等到了三歲還不會開口說話,他從那時候才發現了不對勁,他一個粗手粗腳的男人不知如何照料,所幸,那時候月娘出現在了他的生命裏。
如果不是月娘,他真的不敢想……
想到這裏,他伸手握住了月娘的手,愧疚地道:“這麽多年來多虧你了,也委屈你了……”
月娘朝他搖搖頭,眉眼含笑。
她一開始也是有過猶豫的,甚至覺得命運不公,但是當她第一次看到那雙幽深的眼睛,便無可自拔的陷了進去。
她知道,這都是命。
她也不曾後悔。
落銀将隔開外間和廚房的竹簾拉了上去,懷中抱個大木碗走了進來。
葉六郎松開月娘的手,轉頭看向進來的落銀,臉上立馬浮現了笑,走近了将她懷中的大碗接了過來。
“這是哪兒來的?”
他垂頭一看,才見這大木碗裏裝着的是風幹的地瓜幹,都切成了手指粗細。
“南風,送來的。”
“那他人呢?”月娘走了過來,問道。
“已經走了。”落銀答道。
想到南風剛剛将東西塞給她,連個完整的話也說不清楚,便就跑開了,落銀不禁有些想笑。
“年年除夕李大嫂都會讓南風送東西過來……我們也沒什麽好回謝的。”葉六郎歎口氣說道。
“南風說,謝謝二娘,醫好他爹的傷。”落銀見他如此,忙道。
葉六郎笑着拍了拍她的頭。
夫妻二人已經完全習慣了她越來越利索清晰的說話。
“你去外間兒呆着等吃飯,裏頭煙味兒大,别熏到了。”葉六郎溫聲說道。
落銀點點頭,便轉身出了廚房。
她出去将外間的三張凳子擺好,又将桌上的東西收拾幹淨。
一陣菜香從廚房裏傳了出來。
落銀深吸了一口,辨出是土豆絲的味道。
說來,她來到這個時空裏除了鹹菜之外貌似還沒吃過其它的菜……
一時間竟也食指大動,對待會兒的這頓‘除夕盛宴’充滿了期待。
不多時,月娘便将飯菜端上了桌。
三道菜一道湯,還有幾個白面馍。
雖然都是素菜清湯,但色香俱全。
這可是有始以來,最豐盛的一餐飯了。
一家人淨了手都入了座。
葉六郎拿了個白軟的饅頭遞到落銀面前,含笑道:“快吃,熱乎着呢!”
落銀伸手接了過來,咬了一口,香軟微甜。
“好吃嗎?”葉六郎看着她。
落銀點點頭,心中有些發澀,“好吃,爹,二娘也吃。”
“爹不吃,爹喜歡吃這個。”葉六郎笑着從竹盤裏拿起了一個粗硬的窩頭來,又對着落銀說,“快吃,别涼了!”
“來,吃菜。”月娘也笑着替她夾菜。
看着他們滿含慈愛的雙目,落銀頓覺心底暖的有些發澀。
她抓起了一個白面饅頭,遞到葉六郎面前,道:“爹不吃,我也不吃。”
葉六郎一愣。
然後,眼眶便有些發酸。
他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
見落銀眼神固執,他猶豫了片刻,終于把饅頭接了過來。
落銀滿足一笑,又給月娘遞去了一個。
“二娘也吃。”
月娘忙搖頭,卻聽葉六郎笑道:“銀兒的一番心意。”
月娘露齒一笑,點點頭接了過來。
“銀兒乖……”
直到很多年後想起,落銀仍舊覺得這是她前世今生以來,吃過的最美味最難忘的一頓飯。
饅頭格外的香甜,飯菜格外的合胃口,冬天格外的暖。
吃完了飯,落銀跟在月娘後頭收拾着碗筷。
“你去看你爹點長生燈去吧,這兒二娘來收拾便好。”月娘把她理好的筷子接過來,說道。
“我幫二娘洗碗。”落銀堅持道。
月娘笑笑,“你還小,洗碗是大人的事情。”
“過了今天我又長一歲,十歲了。”
“十歲也太小。”月娘将剩下的菜放好,将空碗都收拾進了一個木盆裏,端去了廚房,邊說道。
落銀有些洩氣。
他們這哪兒是對待十歲孩子的方式,分明是把她當三歲孩子來養。
在古代,十歲的孩子很多都已經開始下地插秧了好不好……
“銀兒,南風來找你了!”
落銀正郁悶間,忽聽葉六郎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快去看看。”月娘回頭說道。
落銀這才出了廚房去。
南風一身玄色新衣新褲,頭發也梳得很整潔,用一條灰色的布帶系在頭頂,顯得格外精神。
見落銀出來,他咧開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來。
“落銀,我們要到後山頭去看焰火,你要一起去嗎?”南風眼裏含着期待,朝着落銀問道。
“銀兒也去吧,出去走走,早些回來就成。”葉六郎将燈點好,說道。
見他允許,落銀笑着點點頭。
成日呆着這個小院子裏,縱然她沒太多孩子的玩心,也的确覺得太無趣了。
南風一見落銀點頭,笑容更甚。
葉六郎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般地道:“南風可要保護好妹妹。”
南風聞言一臉正色的點頭,跟葉六郎保證道:“葉叔叔放心,我一定保護好落銀。”
見他一臉身負重則的凝重表情,落銀不由彎唇一笑。
南風上前拉起她的手,眯眼笑道:“咱們走吧!”
落銀略微不适應了一瞬,但想到這是小孩子表達友好的一種方式,便很快釋懷了。
二人又跟葉六郎道了個别,适才相攜着走了出去。
一出了院兒,落銀這才看見門前還站着兩個人。
是王玉田牽着王玉燕。
見她過來,二人的表情立刻趨向兩極化。
王玉燕即刻繃起了小臉來,看向她的表情既厭惡又……嫉妒?
落銀見她直直地盯着她身上的新衣看,又見王玉燕還穿着上次那件灰黃色的短襖,頓時明白了過來。
王玉田則是沖她溫文地一笑,眼底帶着一絲歉意。
落銀坦然地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