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都聽出這是什麽意思。如果重玄派隻是個排不上名号的小宗門,他們還能不予理會,但對方是現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門派,那面子就還是要給的。
葉鸢是掌門獨女,在入秘境之前必然是各類護身法寶加身,且這秘境也不是第一次開啓,有人身亡的狀況是從來沒發生過……
修士間殺人奪寶的情況向來不算少見,甚至可以說是一直都有存在,重玄派衆人現在會懷疑起其他進入秘境的人,某方面來說是很正常的。
心裏沒鬼的人自然坦蕩得很,聽到重玄派的人說要納虛招靈也沒什麽意見。畫這陣法是要費點時間,他們等得起。
在這期間。
“嗯?”感覺到衣袖被扯了下,顧衍低下頭去,對拉着他衣袖的黑發小孩發出個表達疑問的單音。
這半年多來,他養的這隻饕餮幼崽就身高來說是長高了些,也不像一開始見到時候那麽瘦小,下巴終于被他養得摸起來……
“……師尊。”
青年望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麽,忽然擡起手,那修長好看的手指摸在他的下颌上。姜談垂下眼去看,除了低聲念出剛才兩字,他現在就安安靜靜地站定着。
手感不錯,不再像之前那樣有點尖尖的。沒控制住手,顧衍在摸着的下颌上輕捏了一下,這時恰好聽見對方喚他的聲音。
但捏下的動作已經來不及停止,被一雙顔色似乎是變得更深了一些的黑色眼睛注視着,顧大大應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地再在他正摸着的下颌上多捏了下。
然後顧衍就見這年幼身影再垂下眼低下頭去,一動不動繼續站定着,耳垂卻是微紅了起來。
這個世界的球球很好調戲,顧衍第一時間冒出的是這個想法,也或許是因爲雙方的身份原因,師徒什麽的……
不過顧衍對現在在他眼前的年幼身影是沒有任何那方面想法,他隻是想照顧這隻幼崽。以後的事情沒法說定,那要等時候到了才能知道。
繼續這樣,隻師徒關系也還不錯。
此時是這麽想着,到所謂‘時候到了’的時候,顧大大才知道自己當初的這想法是有多天真。這可不是他想繼續就能繼續的。
因爲這個插曲,姜談一時沒把本來準備要送給眼前青年的禮物送出去,放松了下收着封靈瓶的手,不經意露出了瓶身的一小部分。
至于從宗門長老說要納虛招靈就開始不留痕迹注意着這邊的人,在瞥見姜談手中物什的時候,眼裏露出一瞬貪婪神色。
有好幾名長老級人物協作,納虛招靈的陣法隻用兩個時辰就布設完畢。
修真界裏常有都流傳着一句話,殺了小的,來了老的。原因就是這納虛招靈陣,可招來死去之人的魂魄,在魂魄還相對完整的情況下詢問身死原因。
那邊在掐念咒訣啓動陣法,顧衍待在同門聚集的位置,手還輕放在旁邊年幼身影的頭頂。想着自己剛才那麽個調戲法,顧大大現在就像給幼崽順毛一樣,在對方頭上摸了摸。
忽然周圍溫度有些下降,比之前更寒冷了些。顧衍把視線移到移到陣法處,那招來的魂魄根本凝不出人形。
殘魂,而且殘得厲害。主導意識的主魂不在這裏,剩餘三魂七魄全都殘缺不全——
主魂恐怕是被抹滅了,否則連殘缺的三魂七魄都招到了,主魂不可能不到場。這基本可以肯定是人爲事件,是行兇之人在殺害葉鸢之後還割裂了她的魂魄,雖然不知道是以何種方法。
重玄派的幾位長老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臉色多少是變得不太好看。不算在眼皮子底下,但就一個空間之隔,自己門派的弟子遭遇這種事情,這臉色怎麽可能好的起來。
魂魄殘破成這樣,再想詢問身死原因已是不可能。而就在情況僵持着的時候,這抹不成形的殘魂動了。
“……”把旁邊的年幼身影拉至身後擋着,顧衍靜沉着神色,和靠近到眼前的殘魂對持。
青年身上的威壓讓這抹殘魂沒辦法再往目标人物接近,但也不肯離開,于是就形成了一幕僵持場景。
這殘魂的目标很明顯是被青年拉到身後去擋着的那個人,這一點隻要在場人眼睛不瞎就都能看得出來。看熱鬧不嫌事大,除觀瀾宗和重玄派以外的宗門,現在都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事情發展。
“貴派似乎該給出一個解釋。”重玄派此行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位長老帶着其餘人走來,語氣很是不善,面色也沉着。
對殘魂沒辦法詢問原由,但現在這抹殘魂主動往一個原本毫無關系的人身上靠近,而且還不肯走……
在場這麽多人卻偏偏隻往這一個人身上靠近,這隻要聯系着想想,個中原因不是一想就能明白?
“弟子沒有做過。”眼前是青年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想到一切開始改變的那天,姜談不由得說出了和那天一模一樣的語句。聲音還和平常一樣,字句清晰。
周圍與看待兇手無異的目光一道道直戳在身上,但無所謂其他人相不相信,隻要青年是相信他的,姜談就不覺得難受。
“爲師知道。”沒有去回應來人,顧衍先給自家徒弟回了一句。他是不知道原因,也不了解具體過程,但是自己養着的小孩,顧衍自認還是能摸清秉性的。
要是已黑化版本的,就算做出這比殘忍百倍的事情顧衍都不覺得奇怪,因爲對方确實能做得出來。可是他現在把這小孩養得好好的,跟‘黑化’這兩字壓根沾不上邊,真不至于做出殺人奪物的事情來。
把天品靈石當成零食都吃了多多不少,怎麽可能還需要眼紅寶物到動手殺人。但這種道理顧衍知道,眼前這些來勢洶洶的人卻不會理會。
“我的弟子不會做出這種事情。”解釋不了爲什麽這抹殘魂會跟随過來,即使被當做是強護着徒弟,顧衍也還是絲毫不挪動身體。
“顧前輩莫要說笑,葉鸢師妹的魂魄可就在這裏,如果不是姜談所爲,葉師妹的魂魄被招來之後因何要跟着他?這分明是對他怨氣深重才會如此。”重玄派的一名年輕弟子開口了,正是之前同樣進入過秘境的季容。
這段話聽在看熱鬧群衆耳中就都會頗有道理,尤其順着這句話的思路去想,他們就會逐漸在心裏補全一套自覺非常合理的事件過程。
殘魂跟在姜談身邊是不容錯認的事實,加之言語引導,在場的大部分人很快就在心裏敲定了‘真相’。
姜談從青年身後走了出來,想要快點長大的念頭一次比一次強烈。他現在這樣,要讓青年爲他擋那些戳刺在身上的目光,而他即使想擋在青年身前,現在的身形也無法将青年遮擋住。
“這并不能作爲證據。”顧衍低冷聲道,面對那名弟子的指控話語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這句話在一些人眼裏就有些死撐着耍賴的意味了,這不是仗着殘魂說不了話麽。
重玄派裏脾氣相對暴躁的一名長老險險是想要直接動手,隻不過他的這一舉動被按了下來。而之前說話的那名年輕弟子又再說了什麽,剛向顧衍讨要解釋的重玄派長老聽完以後,就再沉聲提出了‘搜身’的要求。
“師弟。”見青年依然成冷着容色,看起來還和剛才一樣态度強硬,同行的天劍峰峰主宋妄就過去搭了下肩:“不若就讓他們查一下死心好了。”
這時青年才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就是面上神色更冷了幾分。
“青蓮炎心——?!”
被迫着要把手攤開,姜談緊握着收納在手心裏的封靈瓶就曝露在衆人眼前。即使那團火焰是被封在瓶中,但通過透明瓶身,識貨的人還是一眼就把這寶物給認了出來。
這是多少煉器師、煉藥師做夢都想弄到手的東西,一瞬間在場衆人甚至都不關注兇手什麽的事情,眼睛全部盯在那小小的瓶子身上。
接着搜身的人從黑發的年幼身影袖筒中搜出一把收了鞘的匕首,這把匕首被拔出鞘檢查的一瞬間,那抹跟随着的殘魂就發瘋似的躁動起來,要攻擊拿着這把匕首的人。
隻要誰拿着這把匕首,這抹殘魂就兇惡着想要附到那個人身上。
到這裏,姜談不可能還不明白原因,他盯視着那名叫季容的年輕弟子。而後者并不回視,視線一直望向他處。
恐懼但也喜悅着,季容不去看那個被自己拉做替死鬼的人,反正這件事情到現在已蓋棺定論,沒有人會來懷疑他。
同樣是首席弟子,他一直是同輩人中天賦最高的,但就因爲葉鸢是掌門獨女,宗門裏任何好的資源都優先往葉鸢那裏傾倒。到他這裏,就都是葉鸢挑剩下的。
這不公平。這個念頭憋在心裏将近十年,到這次在秘境中,葉鸢說要包攬尋獲的靈器的時候,季容埋在心裏近十年的不甘和不滿終于一次性全翻了出來。
殺了吧,讓這個人不存在就好了。想到這裏,季容嘴角邊就暗着勾起一抹弧度,從今往後,他再也不用被這明明是不如自己的人壓在頭上了。
知道這些人不可能相信自己,姜談把手上的封靈瓶握緊,他隻對青年把之前的話再重複了一遍,而不去向其他人辯解真相。
“爲師知道。”他相信,但隻有他相信并不能改變當前狀況。
“人要由我們押回門派,做出如此滅絕人性的事情,定罪論罰必是要從重處理。”語畢,眉須皆白的修士祭出了縛靈鎖:“在場道友皆做見證,非是我重玄派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