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
三公九卿早就到了。
此刻都等候在殿中,一來是等扶蘇到來,二來也是想見見這位‘鍾恒’是何許人。
他們中其實有不少人,知曉嵇恒的存在,也知曉真名爲嵇恒,非是外傳的‘鍾恒’。
不過既然陛下诏令如此,他們自不會有異議,而且嵇恒也好,鍾恒也罷,都無關緊要。
此人即将主持的改制,才是重中之重,改制非比尋常,牽涉到朝中每一人的切身利益。
容不得他們不在意。
尤其之前扶蘇便提過要廢除世官制,這已觸動到了他們的心弦,而這恐隻是這次改制的冰山一角。
嵇恒此人謀算極深。
他主導的改制,隻怕變動很大,對他們日後影響也會不小,更會影響到他們身後家族的利益。
而且……
“然帝國制度初創不久,若是這麽貿然改動,朕實是心中不安,故特意去詢問了李斯老丞相。”
“朕這次召集你們,你們恐也知道了原因,天下方興未艾,百廢待興,正是施展抱負的時候。”
“經過這幾年的亂事,朕漸漸發現,大秦現有的體制,已不能滿足大秦的需求,很大程度也阻礙了大秦長久平穩的發展。”
張蒼垂着頭,目光好奇的望着殿門,右手在左手掌不斷的畫着圈,心中暗暗嘀咕着。
還不如借此溜了。
“還可能被吃住。”
并無任何雜音。
“朕深思熟慮許久,最終想到了一人,便是鍾恒,此人頗有才智,對大秦制式也極有研究,過去雖居于市井,卻一直揣摩天下形式。”
自從擔任少府以來,張蒼感覺自己都瘦了,累瘦了,每日需要處理的事太多了,各種賬目,算的眼花缭亂,片刻不得閑。
“治世不一道,則國不法古。”
“朕深感時局不安,也終于下定了決心,隻是天下改制非比尋常,也事關天下萬民之生計生活,容不得半點疏忽懈怠,更不能有半點輕慢。”
殿内靜谧。
不可能真這麽心平靜氣的。
張蒼眼中閃過一抹晦暗。
與其如此。
他淡淡道:“諸卿入席。”
張蒼想着。
衆朝臣心神一凜,做出恭敬樣,微弓着身子,迎接着扶蘇進殿。
實在不願再去摻合了。
扶蘇颔首,四周宦官當即會意,高聲道:“陛下有旨,宣鍾恒觐見。”
要不自己趁着這個機會,從朝廷的漩渦脫身?
他已實在有點受不住了。
現在扶蘇跟嵇恒已有了隔閡,到時自己恐也會卷入其中,他可實在是怕了,也實在是被扶蘇坑慘了。
想到這。
陛下到了。
說完。
“李斯老丞相隻告訴了朕一句話。”
“甚至……”
扶蘇踏着龍行虎步,大步走上了高台,坐在了席上。
蒙恬也好,馮去疾也罷,此刻都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漠不關心姿态,但明眼人都知道。
胪傳的聲音傳來。
“陛下這麽盛情邀請,隻怕長了嵇恒不少風頭,到時殿内的這些人,可未必真能壓住。”
隻是具體情況,沒有半點進展推進,但以嵇恒的城府,此事多半能定下,而且針對嵇恒的人,還可能因此遭重,被陛下借故拿下。
“朕這大半年時常憂心于此。”
不多時。
“而朕跟此人相識多年,故特意将其請出,爲天下改制。”
“甚至已迫在眉睫。”
張蒼擡起頭,随意的掃了眼四周,并無人注意自己,這才繼續暗自思忖起來。
“而今大秦時局跟昔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的确到了該改變的時候,也到了斧正制度的時候。”
現在關東的功臣集團還沒有提拔到朝廷,他就已是如芒在背,若是真被提拔到了朝廷,隻怕朝廷内部少不了一場内争暗鬥,他恐将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嵇恒的心思缜密,不會爲外界動搖,而之前陛下便提出要廢除世官制,甚至還張貼了出去。
“宣鍾恒觐見!”
“……”
随着一道道高亢的喊聲,這道政令,瞬間響徹整個鹹陽宮。
下方衆官員擡眸。
也都将目光移向了殿門口。
隻見,一名灰衫男子,信步進到了殿内,氣質出塵,頗有一股漂移灑脫之感。
嵇恒停在了三公九卿位次末端,而後朝扶蘇微微拱手,淡淡道:“鍾恒參見陛下。”
扶蘇笑道:“這就是鍾恒。”
“朕從天下找到的改制能人,朕方才跟鍾恒同車,暢聊了不少想法,其的确很有前瞻性跟預見性。”
“朕很欣慰。”
“朕沒有看錯人。”
“朕已決心将改制之事,全權交到鍾恒之手,諸卿可有異議。”
扶蘇看向下方諸官員。
蒙恬等人對視一眼,眉頭微挑,嵇恒終不是朝臣,将如此緊要的事,交付于一個外人,這是不是有些欠妥?
讓其參與或許就已足夠。
史祿出列道:“啓禀陛下,臣有異議,這位鍾先生的确聲名遐迩,臣過去也有所聽聞。”
“但市井跟朝廷終是不一樣。”
“将事關天下的改制重事交于此人,臣認爲欠妥,臣認爲,讓鍾先生參與這次改制即可。”
“請陛下三思。”
這時。
馮去疾也起身道:“臣同樣有此疑惑,此人未爲朝堂效命,更沒有任何建樹,這麽草率的将此人安排到這般重任,臣有所擔憂。”
“臣懇請陛下再斟酌。”
而後。
陸續有其他官員開口,或多或少都表露着對嵇恒的不信任跟質疑。
嵇恒面色如常。
等四周的質疑聲漸漸小去,他才冷笑道:“我既然敢接這個重任,自然是心中有數。”
“天下制度繁多。”
“牽一發而動全身。”
“稍有不慎,便可能适得其反,将原有的體制,弄的分崩離析,制度崩潰,從而擾亂天下安定。”
“這般隐患,我又豈會不知?”
“但我既然敢誇這個海口,又豈會沒有想法?諸位大臣之所以反對,無非是擔心我不知大秦制度,也不知天下現狀。”
“在一些方面,了解的的确不如諸位大臣,但我身居市井,從細微處窺視天下,見到的積弊,未必就比諸位大臣要少。”
“而且我不在朝中,沒有卷入各種漩渦風波,更能獨善其身,更能準确的權衡利弊。”
“再則。”
“天下之變,我比諸位更知道要變什麽,怎麽變,大秦目前最大的積弊,非是官制,也非是官吏任選制度,而是軍功爵制。”
“我不才。”
“卻是敢動一動。”
“若有大臣認爲自己同樣能勝任,甚至是敢爲人先,願意去觸軍功爵這個積弊,我甘願拱手讓賢。”
“隻是……”
“諸位大臣有人敢嗎?”
嵇恒淡漠的掃過在場諸位大臣,目光所至,衆人盡皆垂首,無人敢跟嵇恒對視,更無人敢去觸這黴頭。
軍功爵之積弊,他們如何不知?
但改,卻是根本無從下手,整個大秦,上上下下近乎七八成的官吏,眼下都出自軍功爵。
牽涉到的人利益群體太大了。
大到他們根本就不敢生出動軍功爵制的念頭,稍微處理不好,别說自己是三公九卿,就算是皇帝,恐都落不了好。
他們無法辯駁。
也不敢辯。
見狀。
扶蘇暗暗搖頭。
大秦的臣子,在未晉升高位時,都銳意進取,然一旦登臨高位,就開始駐足不前,日趨保守。
雖依舊盡職盡責,卻也更怕去做改變了。
扶蘇道:“現在讓鍾恒負責改制之事,諸位愛卿可還有異議?”
衆人對視一眼,沉聲道:“願聽從陛下吩咐。”
扶蘇點頭,道:“既然諸位愛卿都無異議,那此事就這麽定下,至于改制府的官員挑選,朕也一并交于鍾恒,諸位愛卿可要積極配合。”
“改制之事,不容有失!”
扶蘇語氣冷了不少。
衆官員心神一凜,連忙拱手道:“臣等定傾力相助,絕不敢有任何私心,請陛下放心。”
扶蘇滿意的點點頭。
他道:“如此便好,今日隻是讓你們互相見上一面,眼下既已見了,那朕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諸卿可跟鍾恒多加走動。”
聞言。
百官當即明白,這是讓他們退下了,也是連忙拱手道:“臣遵命,臣等先行告退。”
說完。
便朝着殿外走去。
嵇恒亦然。
走了大殿,并無人跟嵇恒走動,這些官員隻是冷冷的看了嵇恒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嵇恒再怎麽着,也隻是一個博士,跟他們身份懸殊,而且改制之事尚未開始,就這麽急着跟嵇恒走動,若是引得陛下猜疑,才是大事不妙。
這些人都是老狐狸,豈會在這種小事上栽跟頭。
嵇恒并不在意。
他也沒有認識大秦現任三公九卿的想法,雖然這些人很多都是曆史名人,也都名垂竹帛,但他這一生見過太多名人了。
根本沒有那種肅穆感。
而且他是負責改制的,必定會觸及到這些人的利益,到時這些人不恨自己都不錯了,又豈會跟自己交好。
嵇恒站在殿外,好奇的打量着大秦的皇城,這座本該已毀于一旦的皇城。
他駐足片刻。
也是邁步出了皇城。
而城中,有關他的事迹,早已傳遍全城,爲大衆知曉。
三請不就,陛下親邀,與帝同車等等,如今已傳遍鹹陽的大街小巷,城頭市人也熱議着他的名字。
隻是這個名不是嵇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