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郡。
北地凄涼,秋草無數。
典客姚賈在一路疾馳下,終于是在月末到了北疆。
随行的還有不少典客官員。
他們風塵仆仆,但眼中充滿了激情跟鬥志,作爲典客,最重要的職能便是跟邊疆的部族打交道,過去秦跟匈奴交惡,征伐連連,他們自無用武之地。
但如今不一樣了。
随着朝廷有意跟匈奴緩和關系。
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周旋于國家之間,行合縱連橫之術。
這便是典客司。
大帳外。
長城大軍的将領蘇角、涉間、王離等早已等候多時。
見到姚賈等人的馬車,也是快步迎了上去。
透過垂簾,見到蘇角等人相迎,姚賈等人連忙下車,行禮道:“諸位将軍,姚賈遠道而來,讓諸位将軍煩心了。”
蘇角拱手道:“北疆苦寒,還是進營帳說話。”
姚賈點頭。
營帳内早已升起了爐火。
将整個大帳照的通亮火紅,姚賈并未做什麽寒暄,直截了當道:“諸位将軍,我這次前來的目的,諸位恐都已知曉了吧。”
“我是來負責跟匈奴商議緩和的。”
蘇角等将領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凝聲道:“我等已收到了朝廷的令書,隻是此事當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
聞言。
姚賈目光一沉。
他堅定的搖了搖頭,沉聲道:“此事朝廷已定下了,又豈會輕易變動?”
“而今朝廷少府之位易主,一切都由新少府負責,我知道諸位将軍心有不甘,過去數年都在經營北疆,跟匈奴也是深仇大恨,心中有着很多的不情願。”
“但朝廷跟草原之間并不能隻用仇恨的眼光去對待。”
“最終落腳的還是利弊。”
“眼下朝廷跟匈奴修好,對朝廷是利大于弊的。”
“一來朝廷可從匈奴換取大量的牛羊,二來朝廷的一些資源,也可高價販售出去,通過雙邊交易,能讓朝廷對匈奴的控制進一步加強,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跟壓制,其實某種程度上,是優于軍事上的,軍事隻是手段,但絕不會是結果。”
“諸位将軍切莫失衡。”
聽到姚賈的話,蘇角等人面露愠色。
但也沒有開口反駁。
他們作爲軍中将領,并不能違抗政令,隻是多少有些不滿。
他們這些年跟匈奴沒少交手,不少将士死在匈奴人手中,此等血海深仇,豈是他們想淡化就能淡化下去的?
沉默稍許。
涉間問道:“上将軍呢?”
姚賈眉頭一挑,神色有些不自然,沉聲道:“上将軍我倒是不清楚,我并未回到鹹陽,在返回鹹陽的途中,便收到了北上的調令,此後在地方停留幾日,便匆忙北上了。”
“不過蒙恬上将軍深受陛下恩寵,又豈會有事。”
“再則。”
“諸位将軍在北原多年,對軍中事務也很是熟悉,我相信就算蒙恬上将軍不在,軍中也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姚賈淡淡的将話題一轉。
蘇角臉色微變,連忙道:“這是自然。”
“軍中絕不會有異動。”
“隻是朝廷傳來的令書中,還有暫緩長城修建,甚至是意欲将修築長城的民衆放回去,若是真按朝廷政令執行,恐會釋放十幾萬民戶,而且長城一旦暫緩,朝廷又跟匈奴緩和,隻怕匈奴會卷土重來,沒有高牆阻隔,匈奴想侵入腹地,可就容易多了。”
“這是不是還是當慎重一二。”
姚賈輕笑一聲,淡淡道:“三十萬大軍坐鎮北疆,匈奴人來了又如何?”
“隻叫他有來無回。”
“再則。”
“北地很多人身懷二心。”
“很多都跟貴族士人有所勾連,仗着朝廷的庇護,私下诽謗秦政秦律,長城開一些口子,未必不能算是好事,至少也能讓這些人清醒清醒,讓他們知曉,究竟是誰在護佑着他們。”
“一邊享受着朝廷的庇護,一邊又高喊着反秦。”
“大秦眼裏不容這些沙子!”
姚賈眼中閃過一抹冷冽。
他可不講所謂的仁義,隻看重最終的結果,若是能借匈奴人之手,敲打一下地方的民衆,讓這些人感知到秦廷的好,在姚賈看來,并不算什麽壞事。
蘇角遲疑片刻,也是點了點頭。
北地的确很多人身懷二心,甚至還有跟匈奴暗中串聯的。
隻是這樣終究太冷血了。
而且恐會殃及很多的北地無辜。
但朝廷目下态度堅決,他也沒辦法去反對。
随即。
蘇角正欲開口軍官學院之事,隻是話還沒說出口,帳外就響起了一陣慌亂聲。
幾人的交談戛然而止。
很快。
大帳外傳來一道高喊聲。
“報!”
“蘇将軍,匈奴出事了。”
聞言。
蘇角臉色微變,顧不得姚賈在身邊,直接大步走出了大帳,目光凝重道:“匈奴出了什麽事?”
傳令兵道:“禀将軍,剛才有斥候回營,送回了一個竹筒,隻是他身上傷勢太重,并未說什麽,就直接昏死了過去,但他在昏迷前說道:‘草原上出大事了’。”
說着。
這名士卒便将一個染血的竹筒遞上前。
蘇角目光微凝。
他伸手将竹簡接了過來。
同時傳令,讓軍醫好生醫治那名斥候。
而後返回了大帳。
大帳内,涉間、王離等已湊到了蘇角近前,而姚賈則識趣的退到了一旁,這種軍事機密,并不是他能去看的,對于這些,他還是很有分寸的。
姚賈目光閃動。
思索着,草原會發生什麽大事。
蘇角淡淡的瞥了眼姚賈,将染血的竹筒打開,取出了其中的羊皮紙,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顯然是情急之下書寫的。
幾名将領仔細的看着。
等将竹簡内容看完,都不由目光一沉。
草原果真是出了大事了。
随即。
幾人就目光微動。
這或許是大秦的機會?
隻是想到朝廷的政令,以及姚賈的到來,幾人目光也不由一暗,眼神露出幾分無奈。
見狀。
姚賈更好奇了。
這羊皮紙上究竟寫了什麽,竟能讓身經百戰的将領,做出如此神态變化?
片刻後。
蘇角看向姚賈,臉上帶着一份不自然的笑容,沉聲道:“那位士卒說的沒錯,草原上的确發生了一件大事,頭曼單于之子矛盾鳴镝弑父。”
“在頭曼單于外出打獵時,冒頓帶着手下騎兵随行。”
“最終趁頭曼單于不備,下令射殺了頭曼單于,同時将差點讓自己丢掉性命的--阏氏跟阏氏之子一起殺掉了。”
“而今更是自封爲新任匈奴單于。”
聞言。
姚賈神色微異。
作爲典客,他對草原的情況,還是有所了解。
也知曉其中的一些恩怨。
匈奴是一個大的草原族群,在中原大争之世時,匈奴也在行着吞并,從最初的東胡,再到後續的林胡、樓煩、北胡,最終整個北方諸胡都爲匈奴一統,而頭曼也理所應當的成了匈奴第一位單于。
而冒頓是頭曼的長子。
長大後更是直接被立爲了太子。
成了匈奴單于的繼承人。
隻不過後面頭曼單于偏寵後娶的阏氏,漸有廢冒頓而立後娶阏氏之子之意,甚至還在匈奴跟大月氏交惡時,讓冒頓作爲匈奴使節出使月氏國。
目的也很簡單。
匈奴過去跟大月氏有過約定,若是有一方不守規矩,便要殺了對方的接班人。
而頭曼就是想借刀殺人。
因而在冒頓前腳剛到月氏國,頭曼單于就悍然發兵攻打月氏國,隻不過冒頓福大命大,最終竟死裏逃生,也不知爲何,頭曼對于自己這個死裏逃生命大的長子,這時卻另眼相看,甚至還有些欣賞,繼而将冒頓封爲了萬戶長,并撥出了一萬名騎兵供他調遣。
隻不過頭曼怎麽也想不到。
自己否認一時心軟,竟會讓自己命喪當場。
若是頭曼知曉自己以後的遭遇,恐在冒頓回到匈奴時,就會直接悍然殺了,又豈會封冒頓爲萬戶長,更不會調撥一萬名騎兵給冒頓。
姚賈自不會替頭曼惋惜。
他思索的是,在這種草原大變下,朝廷如何能獲利最多。
這也是他身爲典客的職責。
他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點點的串聯起來。
最終。
他串成了一條線。
另一邊。
蘇角等将領,同樣有些想法。
安靜稍許後,蘇角主動開口道:“而今草原生變,匈奴已有不穩之象,若是朝廷能在這時出兵,對匈奴再來一次犁庭掃穴,或許能将匈奴徹底重創,數十年都恢複不了元氣。”
“我認爲”
“朝廷的決策或許當做出一定變化。”
姚賈笑了笑。
他對此不置可否,颔首道:“對于蘇将軍的話,我同樣有些想法,我也認爲草原生變,對朝廷是一個機會。”
“隻是我口中的機會跟諸位将軍想的不同。”
“我依舊重在緩和。”
聞言。
蘇角等人眉頭一皺,眼神頗爲不悅。
他們也是實在不懂,姚賈爲什麽就死盯着緩和不放呢?現在草原明顯内部出了問題,出兵才是最佳的選擇,這時緩和,豈不是給匈奴喘息機會?
而冒頓敢當衆弑父,定是十分兇殘弑殺的。
若讓其真控制住了草原,對朝廷也會是一個極大威脅,他們身爲大秦将領,又豈能這麽視而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