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坐在地上。
通讀了一遍,他心中已有了大概脈絡,隻是依舊不敢大意,再度将這些竹簡翻看起來,直到連看了數遍,甚至都快要背下來後,他這才放下。
張良眉頭緊皺道:“從這些竹簡上來看,秦廷對北疆明顯更爲看重,做的各項測試也更多,但這終究隻是表象,秦廷的重心從來都是關東。”
“隻是這次藏得更隐蔽了。”
“未曾透露分毫。”
“從始至終,都隻是簡單的傳令。”
“對外宣稱的,隻是将在關東修建大大型中轉倉庫,隻是這倉庫當真有這麽簡單?”
“開源節流。”
“最終是要落在盈餘錢糧上。”
“秦制之下,對錢糧的需求是海量的,每日吞吐的錢糧也數不勝數,關東修建倉庫,的确能減少路途上的損耗,但以秦廷過去對關東的嚴防死守,做出這樣的舉措,明顯是得不償失的。”
“至少.”
“很難赢得朝臣同意。”
“定是有後續。”
“隻是這後續會是什麽呢?”
張良蹙眉深思。
在仔細想了一番後,張良不禁搖了搖頭。
并無什麽頭緒。
對于嵇恒的想法,他總是猜不透,甚至有時都不是猜不透了,而是根本就想象不到,嵇恒的想法天馬行空,不拘一格,往往都不按常理,也很難在曆史上找到相應的對照。
若是以常理去推斷,基本看不出問題,隻會認爲,一切都理所應當。
就實而言。
若非自己對秦廷有較深了解。
恐也會這般認爲。
秦廷财政短缺,想進行開源節流,盈餘出多餘的錢糧。
而張蒼又是新任少府。
新官上任三把火。
想做出一些政績,做出一些改變,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尤其在關東修倉庫,跟始皇巡行宣揚的‘修人事以勝天’契合,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而且還做了一定的補丁疏堵,便是隻容許關東錢糧征收上去後,在地方停留至多三個月,而後便一定要轉移走。
絕不在關東地方停留太久。
一切似都理所當然。
但張良不信,此事會這麽簡單,更不信,以嵇恒這般狡黠如狐的人,隻是淺嘗辄止,這也不是嵇恒過往的行事風格。
嵇恒定另有所圖。
張良起身,手中竹簡輕輕拍打着,低聲道:“嵇恒究竟在算計着什麽?又在圖謀着什麽?”
“他究竟有何居心?!”
張良一臉疑惑,在院中來回踱步。
沉思良久。
最終。
他還是把目光放在了錢糧上。
解鈴還須系鈴人。
而錢糧正好是秦廷最在意的。
張良輕聲道:“錢糧.秦廷是以錢糧開口,那理應也能從錢糧方向找到突破口,而秦廷這般做法主要是爲了爲朝廷盈餘錢糧。”
“無錢萬事休。”
“隻是通過所謂的開源節流,這能盈餘下的錢糧,終究是太過有限,也根本擔負不了太多,北疆也好,修倉庫也好,都隻算得上蠅頭小利,真正論下來,不過是縫縫補補。”
“難以有後續的進展。”
“難道當真是受到嵇恒影響太深,以至于讓我無論何事都會起疑?”張良暗自喃喃,眉頭卻是緊皺。
良久。
張良搖搖頭。
秦廷這麽做,定不會是無的放矢。
也絕不可能是無的放矢。
秦廷哪有那麽多的時間跟精力去折騰?若是不圖謀什麽,這一切明顯是得不償失的,也是在放松對匈奴的管控,以及放松對關東的控制,以秦制對天下的要求,這明顯是不合的。
“通過開源節流,明顯是不夠的。”
“還需要從地方來錢。”
“嵇恒是有憐憫底層民衆之心的,故不太會支持繼續斂财于民,而不能從地方民衆處取财,便隻能從别處取。”
“商賈?”
張良搖頭。
他不認爲是商賈。
經‘官山海’後,商賈元氣大傷,還爲地方官吏盯上了,而今的商賈在朝廷跟地方層層盤剝下,根本就收不上太多錢,真正手中有不少錢糧的,身後大都有着地方官吏的影子。
這是官府難以查清的。
秦廷對地方情況沒有徹底調查前,都不太可能去動手,貿然舉動,隻會打草驚蛇,也會入不敷出,秦廷也沒有這麽大精力跟動力去查。
何況就算查到了。
商賈掙來的錢糧,早就爲地方瓜分了。
秦廷又能獲利多少?
“哪是貴族?”張良目光微動。
随即。
他再度搖頭。
貴族更不可能了。
貴族本就站在秦廷對立面。
他們對自家财富隐藏的更加嚴實,秦廷想從貴族手中,将那些藏匿的财物搜刮出來,根本就不現實,其中難度跟抓捕隐匿貴族相當了。
這明顯也不可能。
商賈、貴族都不行,那便隻剩官吏了。
張良擡頭望着天空,凝聲道:“秦廷這是想趁着始皇巡行天下的餘威,繼續對關東官場進行清理?”
“隻是秦廷真能有這麽魄力?”
“關東官場陳苛多年,根深蒂固,互相串聯下,沒有大軍壓陣,僅靠一些官吏下來嚴查,就算真查出一些東西?互相隐瞞包庇下,最終恐都難以定罪,甚至還可能被反告污蔑。”
“而且這跟這倉庫有什麽關系?”
“難道是想借助倉庫,以此來穩定地方?繼而讓朝廷能慢條斯理的清理,也不擔心地方作亂?”
“這倒的确有可能。”
“也是秦廷能做得出來的事。”
想到這。
張良心神一定。
臉上露出鎮定自若的神情。
在将自己的想法,仔細的想了一遍後,張良更堅定了自己的認識。
他輕笑道:“欲蓋彌彰。”
“大張旗鼓的爲北疆謀劃,實則隻是爲轉移注意力,讓關東官吏放松警惕,繼而達成清理關東官場的目的。”
“我若是沒猜錯。”
“秦廷的真正意圖不在倉庫。”
“而在倉庫建成後,地方聽命朝廷,對相應物資做出轉移,等到這些資源到了倉庫,秦廷沒了後顧之憂,恐就會對相應官吏動手了,而朝廷手持大量物資,根本就不擔心地方作亂。”
“萬民賴以生計的當爲柴米油鹽鐵等。”
“民不亂,地方便不會亂。”
“名義是修的是倉庫,實際上修的是地方官吏的墓穴。”
“而地方官吏在知曉秦廷的意圖後,恐還頗爲欣喜,認爲能早點拿到秦廷下發的錢糧,殊不知,他們修的是一座座埋葬自己的墳墓。”
“隻是我當如何破之?”
張良站定。
他眉頭緊鎖,暗自沉思着。
他自認已對秦廷真實目的,猜出了個七七八八,隻是自己知曉,并不意味着能說服其他人,尤其是地方官吏,始皇在江東的‘暴行’還曆曆在目,恐沒有多少官員敢在這時以身試險。
劍沒有刺到自己身上,沒有人會主動喊疼的。
何況這本就隻是他的個人猜想。
又如何讓人信服?
阻止倉庫修建是不可能的。
沒有官吏敢去做這種事,而阻攔物資進入倉庫,同樣難度很大,除非能說動很多地方郡縣,就目前來看,機會也很渺茫。
至于讓地方鬧事,目前更不現實。
始皇巡行剛結束,那幾萬随行士卒還未解散,到時直接奔赴過來,關東誰能招架的住?
想到這。
張良也面露愁色。
他輕歎道:“這就是你的算計嗎?”
“即便外界有人能猜到你的想法,甚至是笃定你的想法,但礙于各種情況,始終不會有太多人響應,也隻能眼睜睜的看着落實,無法做出阻止,以這種若有似無的算計,将人心拿捏的死死的。”
“普天下唯伱一人耳。”
“而常規破局之法,恐早就爲你猜到了。”
“不外乎在地方鼓噪,挑起地方的不滿,認爲秦廷修建倉庫,隻是爲繼續多征田租口賦,我雖不知你會如何應付,但這些伎倆,恐根本就奈何不得,想要破局,不能再行這麽常規操作了。”
“唯有劍走偏鋒。”
“以同樣的出奇之法去制勝。”
“鼓噪生事不夠,那就将朝廷中轉的物資沉掉,沉掉不夠,那就殺人,殺到關東所有人看清秦廷的真面目,不願再虛以爲蛇,如此才有一定的破局之機,而想做到這些,卻還是要說服地方官吏。”
“唯有先做出事。”
“才能讓其他人停手觀望。”
“也才能做到攪亂關東局勢,讓你的算計落空,隻是想做到這些,并沒有那麽容易,但既然有了方向,那就未必不能實現。”
“路是走出來的。”
“事也是人做出來的。”
“當年蘇秦能身負六國相印,我張良又何嘗不能效仿?”
張良目光锃亮。
眼中充滿了鬥志跟興奮。
他現在已慢慢找到了跟嵇恒較量的方法。
也開始真正的入局。
他将地上的竹簡,放進滿是蛛網的書房,而後深深的望着這間老屋,又看了看院中的垂桑,似要将這一幕牢牢記在腦海,随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在張良開始密謀破壞的時候,北方草原上同樣發生了一件大事。
頭曼單于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兒子手中。
草原的王者,在幾番動蕩後,終是換了人選。
冒頓登上了大位。
與此同時。
在離北原數十裏外,什人的斥候小隊,而今隻剩下了一人,此人身上充滿了血迹,但依舊死死護着身下竹筒,他策馬在寬闊的草原上疾馳着。
北原、長城近了!
明天三更,還是不能在床上碼字,打瞌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