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
胡毋敬躺在床上,身體很是虛弱。
隻是目光很是清明。
他朝屋外大聲道:“我讓你們打聽的事,怎麽到現在還沒打聽出來?”
很快。
胡毋敬之子胡顯進到屋中,拱手道:“父親,你交代的事,孩兒今天一直在盯着,也派人去問了少府跟典客,隻是這兩位大臣似不願多說,孩兒實在沒有問出東西。”
“而且”
胡顯欲言又止,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胡毋敬眼中露出一抹不悅,不滿道:“有話就直說,别在這婆婆媽媽的,少府跟典客又說了什麽?”
胡顯低聲道:“父親,杜少府跟姚典客在回絕時都直接說了,這是殿下親口吩咐的,不能輕易爲外人說道,他們也不敢違令。”
“這兩位大臣都這麽說了,孩兒又豈敢再多嘴?”
“這才什麽都沒打聽出。”
胡毋敬眉頭一皺,心中生出一抹凝重。
扶蘇有些太過謹慎了。
這讓他越發想知曉今天扶蘇究竟說了什麽,又讓與會的朝臣同意了什麽,胡毋敬沉思了一下,問道:“杜赫跟姚賈兩人可有說最終同意了什麽觀點嗎?”
胡顯搖了搖頭,面露一抹苦笑道:“這兩位大臣并沒有多說,隻是讓孩兒少去打聽。”
胡毋敬喘着粗氣,紅着臉,從床榻上坐起。
他凝聲道:“看着兩人這架勢,恐怕當真是說了一些了不得的事,隻是以殿下的心思,又能說出怎樣的政策?”
胡毋敬有些不解。
沉思良久。
他擡頭看着胡顯,最終搖了搖頭。
從杜赫跟姚賈的回絕程度來看,繼續讓胡顯去詢問,多半問不出什麽事情,唯有他親自去,這兩人才可能說出實情。
隻是自己親自去.
胡毋敬的神色有些猶豫。
沉默半晌。
胡毋敬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咬牙道:“你現在立即給我準備車馬,我這就去杜赫家中一趟,此事必須要問清楚。”
聞言。
胡顯臉色微變。
他驚疑道:“父親,伱昨日才向朝中告病,這又去少府家,若是傳到陛下耳中,恐會爲陛下猜忌,這對父親極爲不利。”
“請父親三思。”
胡毋敬搖了搖頭,歎氣道:“事情由不得我。”
“我必須要了解詳細的情況,唯有知曉這次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能對後續的事做一些布置,若是一無所知,隻會越來越被動。”
“你年歲太淺,資質太低。”
“杜赫、姚賈這些人不會把你放在眼裏的。”
“也不會把實情說出的。”
“這次是你父我自己惹出來的事情,理應由我自己去解決掉。”
“你下去安排吧。”
胡毋敬揮了揮手,示意胡顯下去安排。
他摸了摸滾燙的額頭,卻是感覺身體有些怕冷。
這時。
他已經後悔前面稱病了。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要弄清楚,這次扶蘇給其他人講了什麽,又最終達成了什麽,不然他心中實在難以安定,尤其是不知該如何跟其他朝臣解釋。
很快。
胡顯就把馬車備好了。
他自己更是親自驅車,将胡毋敬送到了杜赫家中。
時值日中。
杜赫剛剛回到家中。
正吃了午飯,想要小憩一會,就聽到胡毋敬來了。
聞言。
杜赫眉頭一皺。
他跟胡毋敬其實關系很尋常。
兩人主管的政事方向不同,以往也基本沒太多交集,前面胡顯來詢問情況,他直接一口就否決了,本以爲此事就這麽落下了,沒曾想,胡毋敬還親自登門前來了。
這讓他心中不由生疑。
他摸了摸下巴,低語道:“看來胡毋敬前幾天跟殿下之間的矛盾還不小,不然胡毋敬不至于抱病的狀态,還這麽急沖沖的找上來。”
杜赫冷笑一聲,擡手道:“帶胡奉常去大堂吧。”
不多時。
兩人就在大堂碰了面。
胡毋敬的臉色不太自然,帶着幾分病态的紅潤,他朝杜赫拱了拱手,直接了當的問道:“杜少府,在下這次前來,其實就隻想打聽一件事,就是這次殿下做出了哪些決定。”
“還請少府能詳實告知。”
杜赫撫了撫須,一臉肅然道:“胡奉常,非是我不願告訴,而是殿下有令,當時大殿内的話都是關起門來的話,不能輕易對外洩露,我豈敢違抗殿下之令?”
“恕我不敢告知。”
胡毋敬不以爲然,沉聲道:“少府此言差矣。”
“我也在殿下的邀請之列,理應對這些事有所了解,隻是身體這幾日突感不适,這才最終沒能前去,隻是後面惶恐對此不知情不妥,這才拖着病體想打聽具體情況。”
說完。
胡毋敬觀察了一下杜赫的神色。
見杜赫無動于衷,心中不由暗生惱怒。
他自是看得出杜赫的态度。
杜赫恐是猜到自己跟扶蘇有一些過節,所以這才故意把這些事藏着不說。
胡毋敬深吸口氣,凝聲道:“杜少府,你近來應該也聽說過一些消息,我最近的确因爲一些事跟殿下生出了一些嫌隙,但我畢竟是太子傅,就算殿下對我生出不滿,然也并不能真将我如何,不過我可是看的出來,你從上次官山海後,一直在暗中針對殿下。”
“我這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莫非以爲殿下看不出來?”
“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
“我們過去都小看了殿下,他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陰險狡詐,你若還像以往那樣輕視,定會爲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聞言。
杜赫雙眼微阖。
眼中閃爍着縷縷寒芒。
他沒有就此回答,隻是道:“你對殿下有很深的了解?”
胡毋敬冷聲道:“了解的不是很多,但的确有過些了解,現在的殿下早已非是當初了,你其實從這大半年的事情中,已能夠初窺端倪了。”
“當初陛下坑殺方士儒生,殿下到後面可是未曾出言勸阻。”
“這跟我等認知中的殿下恐怕不一樣吧。”
“還有後續針對商賈,推出‘官山海’之政,以及對廷尉府的整頓,這些手筆你當真認爲是殿下拍腦袋就決定的?”
“殿下早就變了。”
“隻是我們一直認爲殿下沒變。”
“甚至還一直用過去的目光在看待殿下。”
“所以這次我吃了大虧。”
“最終不得不向殿下低頭認錯。”
“我已經意識到了,而你恐怕還沒有。”
胡毋敬冷笑一聲。
既然杜赫這麽不給面子,他也幹脆把事情給挑開。
杜赫面色微變。
他冷冷的看着胡毋敬,寒聲道:“我不知道奉常你在說什麽,我的确在朝堂對殿下的一些做法有過一些異議,但那都是出自爲朝廷着想,我掌司少府,自當爲錢糧算計,所以我對殿下将官山海征收上來的錢糧視爲自己的私有有些意見,然這些意見未嘗不是出于公心。”
“至于其他的異議,隻是人雲亦雲罷了。”
“我杜赫豈會對殿下有意見?”
胡毋敬嗤笑一聲,輕蔑道:“這種鬼話你糊弄糊弄其他人就行了,朝廷的這些官員,哪個不知曉你的心思?不過你有何私心我不想過問,我現在隻想知曉一事,殿下這次究竟說了什麽。”
杜赫沉默。
他神色複雜的看着胡毋敬,久久沒有開口回應。
就在胡毋敬有些不耐煩時,杜赫這才開口道:“殿下這次征詢我等意見,想對固本關中做進一步的布置跟安排,同時提出了三個解決之法。”
“其一爲入學。”
“其二爲爲吏。”
“其三爲賜氏。”
聞言。
胡毋敬眉頭一皺,有些沒聽明白。
杜赫冷笑一聲,淡淡道:“現在你知道你前面說的話多麽荒謬了吧?可以這麽說,凡是參與了這次會議的人,都不會小看殿下。”
“殿下的心思很深。”
“他的視野立足點跟我等都不同。”
“通過入學、準許黔首爲吏,大爲放開對底層的限制,徹底的收攬底層民心,而且通過此舉還将原本虧欠的功賞近乎兌現,此後朝廷承擔的風險也會大大降低,軍心也能因此穩固。”
“而後面的賜氏。”
“就是字面意思,對老秦人賜氏。”
“今後關中恐怕人人有氏。”
“我們這位殿下野心很大,甚至已不輸陛下了,他圖的是整個天下,更是想憑借一己之力,将現有的尊卑體系給摧毀,但我們這位殿下卻是忘了一件事。”
“世上毀滅往往比建設容易得多。”
“摧毀容易,但想樹立新的,可就千難萬難了。”
胡毋敬目光陰晴不定,他雙眼陰翳的看着杜赫,似笑非笑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認爲殿下的想法最終會落空?”
杜赫笑了笑,輕笑道:“我豈敢有這個想法?”
“隻是會爲天下人抵觸罷了。”
兩人相視一笑。
随即。
杜赫似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的看着胡毋敬,緩緩道:“在雍宮的時候,殿下還說了一件事,殿下準備籌建一個事務府,奉常作爲太子傅,想必也會加入其中吧。”
“到時這些事可就都落到奉常頭上了。”
“奉常日後要辛苦了。”
聞言。
胡毋敬臉色一黑。
他心中最擔心的就是此事。
尤其是聽到扶蘇成立事務府是負責這些事時,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胡毋敬目光閃爍,凝聲道:“少府,你認爲殿下提出的這幾個辦法,陛下會同意嗎?”
杜赫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嚴肅道:“多半會同意的,這些建議殿下提前告知了我等,恐就是存了這個心思,爲的就是讓我等同一,眼下這些建議至少明面上是沒有人反對的,等日後朝堂上道出時,我等又豈敢拒絕?隻要我等開口,其他朝臣就算心有不滿,又能如何?有幾人真敢當面反對?”
“所以這些政策最終一定會推行下去?”胡毋敬還是有些不死心。
杜赫颔首道:“執行情況不清楚,但一定會推行下去,而且胡亥公子在南海遭遇的事,恐也是殿下這麽急切的原因,殿下不會坐視軍隊出現岔子的,眼下有辦法安撫軍心,甚至是提振士氣,尤其還是以殿下之名,殿下又豈會不去做?”
胡毋敬沉默。
他在腦海細想了一番,最終無奈的放棄了。
他知道此事多半已定下了。
他改不了。
而且扶蘇這次實在有謀略,提前将此事告知給朝臣,讓他們這些人提前同意,等後面真的對朝堂說出時,也不會有太多反對聲音,從而讓自己的想法得以落實下去。
直接讓他們沒有反駁的機會。
手段高明!
過去他們都認爲扶蘇是一個涉世不深的人,直到這時,他們才徹底明白,扶蘇那是什麽涉世不深?之前的一切都是僞裝出來的,内裏實則是一個老謀深算,精于算計的人。
他們過去都被扶蘇給騙了。
不過胡毋敬現在已沒有心思想這些了。
他現在腦海唯一想的就一件事。
如何把‘開府’的事給解決掉,事到如今,将開的是事務府之事,告訴給其他官員已沒有用處,隻會遭至自己爲其他朝臣所惡。
唯今。
他真正能做的就是将此事扛下來。
不主動道出任何一人。
隻說是自己妄圖邀功,這才對殿下說了謊。
他其實很不想走到這一步。
但眼下,爲了保住自己在朝廷的地位,也隻能這樣做了,不然得罪一大批官員,就算自己最終能從中脫身,恐在朝堂也會站不住腳了。
胡毋敬拱手道:“多謝少府告知。”
“殿下有宏圖大志是件好事,我等作爲大秦臣子,自當竭力做好分内之事,不過大秦建立我等也付出了不少心血,也不能任由各種政令雜出,日後恐少不了規勸。”
“這次我胡毋敬呈你一次情。”
聞言。
杜赫雙眼笑成一條線,道:“奉常實在客氣了,隻是将一些具體的情況告知,何足挂齒?”
“不過開府的事,奉常的确該上點心。”
胡毋敬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但也不願繼續久待,拱手道:“就不打擾少府休息了,我就先行告辭了。”
說完。
胡毋敬揮袖離開了。
杜赫站在原地,目送着胡毋敬離開。
等胡毋敬走遠後,杜赫臉上笑容收斂起來,凝聲道:“看來胡毋敬跟殿下的過節不少,不然他這種一向自命不凡的人,又豈會對我低頭?”
“不過由此看。”
“殿下似在朝中不得人心啊。”
“呵呵。”
發燒了,明天恢複兩更,八千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