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份竹簡,杜赫跟張蒼都露出一抹驚歎。
張蒼道:“鍾先生果真是位能人,分明隻逼問了五人,卻将所有的鹽鐵下落都問出來了,攻心之術玩的實在是爐火純青。”
杜赫笑着道:“現在鹽鐵下落都已知曉,關中的危機已經解決了。”
“公子意欲何爲?”
扶蘇笑了笑,将竹簡收回,道:“我對此并無太多想法,所以想請兩位給一些建議。”
“不知兩位對平息關中民憤有何具體建議?”
一語落下。
張蒼當即來了興趣。
一旁杜赫雙眼迷離,仿佛沒聽到這些。
扶蘇看着身前神态迥異的兩人,臉色并無多少變化,依舊很是平靜。
他心中其實已有定計。
這時。
杜赫拱手道:“還請公子先說明情況。”
“我等畢竟對全盤事宜了解甚少,還需公子指點方向。”
扶蘇深深的看了杜赫一眼,并沒有多做猶豫,直接開口道:“在我看來,後面當由官府出手,提高标準,減輕民憤。”
張蒼跟着道:“眼下地方群情激奮,當由公子出面解決。”
“至少要将此事說明。”
“此外.”
不過沒等張蒼繼續說,杜赫直接開口,打斷了張蒼的話,隻見杜赫扶了扶須,淡漠的看了張蒼一眼,輕笑道:“張禦史有些過于心急了,我不認爲張禦史言之正确。”
張蒼眉頭一皺。
杜赫雙眼微阖,眼中透出一縷亮光,不動聲色道:“我認爲當以陛下之名義解決。”
“而且首要做的不是做事。”
“而是定調!”
“就像鍾先生說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定了規矩才好辦事。”
“畢竟此事牽涉到數個官署,不能草率的去處理,一旦銜接出現了問題,就很容易引起其他反響,到時恐會适得其反,因而提前給各官署定下做事的基調,恐才是當務之急。”
聞言。
張蒼心中微動。
他深深的看了杜赫一眼,肥白臉頰上閃過一抹陰翳。
心中暗罵了一句皓首匹夫。
杜赫心中分明有了想法,結果前面就悶着不說,等自己開了口,就出聲打斷,這完全是把自己坑了,不過他心中也清楚,因爲全場就三人,長公子自不能得罪,唯能來得罪自己。
隻是被這樣陰了一手,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對于張蒼的黑臉,杜赫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他繼續道:“此事牽涉到整個關中,長公子之威望尚不足夠,因而需借用陛下之威名,唯如此,才能讓官吏民衆信服,也才能事半功倍。”
扶蘇微微額首,對此表示認可。
杜赫繼續道:“具體操作,各個官署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故當提前定下基調。”
“在官府出手之前,關中的基調當是雜。”
“各種聲音頻出。”
“而在地方駁雜之聲最烈時,朝廷方能放出聲音,借此消弭一下地方的情緒,不過此時不能太過,那一段時間當緩,唯有稍作緩和,才能讓地方逐漸相信官府能處理,并最終笃定,準确說是寄望于官府處理。”
“所以在官府正式出手前。”
“當緩!”
“唯有慢下來,才能達到效果。”
“等民衆對官府的期待達到最高時,公子你才能正式出面,不過前期隻是聲稱要解決,但不要急着出手,而是再磨一磨底層的性子,等到底層有些按捺不住時,公子再以雷霆手段出手。”
“而這時的基調爲‘快’!”
“快刀斬亂麻。”
“以雷霆之勢,迅速掃滅醜類。”
“此時禦史府要以最快速度懲治貪官污吏,廷尉府要同時頒發令書,宣布提高鹽鐵的售賣标準,另則,開始對相關商賈進行嚴厲打擊,多管齊下,爲的就是讓民衆耳目一新,見到朝廷手段之迅疾。”
“進一步加深民衆對官府的信任。”
“與此同時。”
“公子你當宣布在關中地區征發鹽工、鐵匠。”
“正式宣布介入。”
“等地方民衆爲前面幾事振奮時,官府不要再有動作,等民衆振奮結束,又開始擔憂鹽鐵事,公子再度出面,趕在春耕前,由官府向地方提供大量鹽鐵,繼而徹底坐實官府能力。”
“如此方才将這次的布局效果達到最佳。”
“一舉挽回民心。”
說完。
杜赫朝扶蘇躬身一禮。
張蒼沒有吭聲,臉色依舊很黑。
杜赫思路這麽清晰,隻怕早就暗中想好了,結果一直悶着不吭聲,當真是老奸巨猾。
扶蘇點了點頭。
他對杜赫的想法也頗爲認同。
快慢結合。
在官府不做事時,一切當放緩,當官府真正做事時,則一切以極速處理,就要給人一種強烈的反差感受,繼而加深世人對朝廷的信任,同時樹立朝廷的威信。
朝廷要麽不出手,一出手就必須立竿見影。
一緩一快,一緩一快。
将民衆情緒始終玩弄于鼓掌之間。
繼而達成目的。
扶蘇深深的看了杜赫一眼,對嵇恒說的話有了更深體會。
嵇恒離去時提過。
大秦的官員并非都是庸人。
甚至恰恰相反。
他們很有能力,甚至可謂奸猾。
隻是這些人太懂怎麽做官了,一般情況是絕不會出風頭的,也絕不會貿然提出自己的看法,唯有事情已相對明了,或者局勢已定時,這些人才會站出來,義正言辭的發表高論。
将事情辦的漂漂亮亮。
辦的嚴絲合縫。
眼下在杜赫身上,就明顯得了應驗。
在這番鹽鐵下落的竹簡沒有到手之前,杜赫一副神遊模樣,雖也會不時提上幾句,但大多時候都在發呆,不過每次說話,都能說到點子上,然又總是點到爲止,絕不過多牽涉。
這樣的官員朝廷很多。
對此。
扶蘇也感覺有些頭疼。
不過他并未就此多想,隻是道:“依杜少府之見,廷尉府、少府、禦史府當定下何等基調?”
杜赫笑了笑,扶了扶須,道:“對外少府當隐,廷尉府當罪,禦史府當嚴。”
“對内則提前做好布置。”
“等到事情進展,按部就班執行即可。”
“少府尚還好。”
“隻需協調鹽鐵相關事宜。”
“不會有太多人出面,也基本不會對外出聲。”
“廷尉府因爲要‘受罰’,卻是不能‘快’,當拉長時間,對廷尉府官員進行處罰,至于禦史府,隻需将相關罪犯繩之以法即可,不過在涉及到廷尉府時,卻是要緩上一緩。”
“公子需明白。”
“朝廷對外跟朝廷對内是不一樣的。”
“對外需要迅速。”
“對内則要兼顧很多狀況。”
“前面的‘緩快’是對外的,是示人的,甚至無須太多證據,一切以平息民憤爲主,而後面對三府的要求,則是對内的,是對官吏的,因而當慎之又慎,一切當憑證據定罪,無證據不立,更不能貿然定罪。”
聞言。
扶蘇心中微動。
他目光深邃的看了杜赫幾眼。
有了幾分明悟。
他拱手道:“多謝杜少府提醒,扶蘇受教了。”
杜赫點點頭道:“公子,切莫怪臣多嘴,臣年事已高,用不了多久就要退下,公子眼下已有長足長進,此乃大秦之福,乃天下之福,然過剛易折,欲速則不達,對于朝廷之事,公子當再三考慮,莫要因一時急切,而誤了分寸。”
“到時恐會适得其反。”
說完。
杜赫朝扶蘇躬身一禮。
扶蘇連忙道:“扶蘇定銘記于心。”
杜赫微微颔首,開口道:“公子眼下已心有定計,臣就先告退了,臣而今年事已高,爲避免事情出錯,隻能選擇提前去做了。”
說完。
杜赫再度作揖,徑直離開了。
從始至終。
杜赫都未曾看張蒼一眼,仿佛張蒼根本就不入眼。
對于杜赫的漠視,張蒼嘴角微抽。
他自認自己未得罪過杜赫,爲何杜赫要來針對自己?
難道是因爲自己查案太狠了?
就在張蒼心中腹疑時,扶蘇又拿出了一份竹簡。
張蒼連忙收回心神,将這份竹簡拿到手中,而後緩緩攤開,認真的看了起來。
看完。
張蒼眼中露出一抹喜色。
竹簡上是各大官署跟鹽鐵商賈勾連官員的名單。
足有上百人之多。
“公子,這.”張蒼好奇的問道。
扶蘇道:“這是鍾先生讓商賈招出來的。”
聞言。
張蒼也心生感慨,道:“鍾先生手段當真驚人,不僅問出了鹽鐵下落,還逼得商賈将這些官吏招出,眼下官府有了這兩份竹簡,很多事就好辦多了。”
扶蘇微微額首。
他也道:“是啊,鍾先生之才能,實在令人驚豔。”
“這次的鹽鐵事件,總共發生不到十天,而今實則已解決完畢,隻待最終平息民憤了。”
張蒼略作沉思,低聲道:“恐不止如此。”
“這次官府近乎将這些鹽鐵全部據有,此中能收獲的錢糧可太多了。”
“等後續查完那幾大鹽商鐵商,官府更是能借此沒收大量錢财,這一來一回,官府可謂獲利頗豐,足以比得上過去半年的商稅。”
聞言。
扶蘇心中一動。
他其實并未想這麽深。
經張蒼這麽一提醒,也是赫然驚醒過來。
朝廷又得錢了!
在嵇恒的經手下,短短數月,朝廷就已牟取到大量錢财,這筆錢财就算放眼天下,也是筆驚人的數目。
而從始至終的受害者都是商賈。
今天因爲起來晚了,加上下去搬了最後一趟,就多耽擱了些時間,明天開始正式萬字更新,沖沖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