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死寂。
他們都是在亂世浮浮沉沉的人,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前面隻是因爲過度緊張,一時心慌意亂,等真的冷靜下來,加之馮棟前面的清楚闡述,也是赫然驚醒過來。
他們的一切安定其實都取決于秦廷。
沒有了秦廷庇護。
他們的下場會如何?尤其是商律頒行後?
幾乎不用多做思考。
他們都清醒的認知到,沒有了秦廷的庇護,沒有了秦律的保護,他們這些商賈會死的很慘,甚至可能直接出現舉族覆滅的情況。
這非是危言聳聽。
而是極大可能發生的事實。
他們是商賈,更清楚将商賈逼急了的下場。
他們過去經商時,沒少對人說,斷我财路者,如殺我父母,現在因他們的存在,緻使大秦推出了商律,這豈非是斷了天下絕大多數商賈的财路,這招引過來的怨恨,即便隻是想想,幾人都覺頭皮發麻。
他們的确是受害者。
但誰還在意?
誰又會去關心這些?
其他商賈隻會認爲是他們操作不當,爲秦廷察覺,秦廷爲了對商賈防範,繼而決定加強對商賈的控制,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這個惡果都一定會落到他們頭上。
望着四周衆人難看的神色,馮棟輕歎一聲,繼續道:“諸位你們還沒有感覺到其他的蹊跷嗎?”
“還有什麽蹊跷?”衆人臉色一沉,連忙開口問道。
馮棟苦笑道:“官府頒行律令需要告知我們嗎?需要将事情明白的講出來嗎?”
聞言。
衆人卻是一愣。
他們已明白馮棟的言下之意。
官府何曾在意過商賈的建議?又何曾聽從過商賈的建議?
從來沒有!
那爲何這次會一反常态?
結果顯而易見。
故意的。
并非爲了施壓。
也并非爲了逼迫他們就範。
而是故意把《商律》推行之事,推托到商賈身上,讓他們去吸引天下仇恨。
借此減弱對秦廷的仇視。
此舉非人哉!
見狀。
馮棟也清楚,其他人明白過來了,他道:“這恐才是那鍾先生的真正目的,前面的一切全都是在故弄玄虛,也全都是在故意恐吓我等,就是想讓我等陷入到漫無邊際的恐慌,繼而悄無聲息的将此事定下。”
“眼下秦廷勢大,其他商賈就算知曉我們是秦廷推出來的靶子,也不會貿然去跟秦廷抗争。”
“他們隻可能來針對我們。”
“唉。”
馮棟長長歎息一聲,神色陰冷道:“這鍾先生真是好深的算計,他一把将我等推下萬丈深淵,又順勢從高空扔下一根繩索,并在上面高高在上的俯視着我們,然後告訴我們,抓住秦廷的繩索能活命。”
“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全場靜默。
其他人又如何體會不到?
但他們除了在心中、在口頭表露一些憤怒,還能怎麽樣?
又能做什麽?
原本他們這些鹽商鐵商聚在一起,人丁足有數千近萬人,但在這十天内,各家都有大量的族人、隸臣逃亡,他們眼下能集聚起來的人丁已不足一千多人,這點人手,又能在關中掀起什麽風浪?
何況還被秦廷嚴密盯防。
想到這。
衆人眼中更是升騰起一股恐懼之意。
他們陡然想到,這難道也在那鍾先生的算計之中?
爲的就是怕商賈魚死網破?
不給任何機會!
程鄭獰笑一聲,歎氣道:“這人還真是看得起我們,将我們算計拿捏的死死的,根本就不給我們任何生事的機會,也絕不容許我們對外再制造更多的動蕩,繼而影響到事情的進展。”
“如此嚴防死守,還真是夠狠辣。”
其他人目光一黯。
他們眼下被針對的死死的,完全沒有任何反抗餘地,而今又當如何?
大堂内有一人小聲問道:“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誰知道呢?”
“現在秦廷都把我們算穿了,我們能怎樣,不全都靠秦廷怎麽想嗎?秦廷想讓我們活,我們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若是秦廷想讓我們死,恐怕我們離死也就不遠了。”
“馮兄不是說了嗎,投靠秦廷有活命的機會,不投靠就死。”
“這就看自己選擇了。”
“投靠秦人?簡直荒唐的可笑。”
“分明是秦廷将我們害成這樣,結果轉頭,秦廷反倒想當起我們的‘救命恩人’了,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若是傳出去,我等恐會被世人戳一輩子脊梁骨,我丢不起那人。”
“真是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
五人在大堂罵罵咧咧的。
但無一人敢将聲音提高,全都隻敢小聲叨叨。
義憤填膺。
在一陣叱罵痛喝後,程鄭凝聲提醒道:“諸位别忘了還有鹽鐵。”
一語落下,四周再度安靜。
馮棟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鹽鐵應該無恙,看那鍾先生說話的口氣,恐早就認定我們轉移了鹽鐵,這不是我們認不認的事,而是秦廷就不可能相信我們的辯解之詞。”
“而且”
馮棟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們說不說其實已不重要了。”
“隻要場中有一人說了。”
“那就有。”
“沒有的也有!”
衆人眼珠滴溜溜的轉着,顯然都有着各自的心思。
但都不約而同的沒有開口。
馮棟自是清楚這個情況。
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們是商人,對這套更是熟稔。
沒有人想死。
而且還可能是舉族覆滅。
甚至還連帶着背上千古罵名,這種惡果誰都承受不住。
所以他不認爲有人會尋死。
程鄭看了看四周,冷笑道:“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自欺欺人、遮遮掩掩了,官府不會信我們的,或許官府是查到了什麽,或者隻是單純的不信,但眼下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鹽鐵是我們倒向官府的公開契書。”
“想活命就隻能交上。”
“不交。”
“那就隻能等死。”
“所以鹽鐵之事用不着擔憂。”
“官府應該不會爲難我們,甚至還可能會将此事嫁禍到另外幾人頭上,不過.”程鄭冷笑一聲,提醒道:“現在我們這邊隻有五個人,而曹炳生那邊是六人,他們手中掌有的鹽鐵數量比我們要多不少,若是他們倒向了官府,恐怕我們不一定能保全。”
“畢竟.”
“這次的事鬧得這麽大,注定需要有人來收場。”
“不是他們,就是我們!”
“所以打開天窗說亮話,把事情提前定下,别在這故作高深,把自己弄得多神秘的,若是因此被曹炳生等人搶了先,隻怕臨死都會後悔自己的故作姿态。”
其他人尴尬的笑了笑。
他們對程鄭所說還是表示了認可。
這鍾先生雖口頭上說着沒有将其他六人請來,但誰知道他沒有請,長公子會不會請?一旦有一方妥協了,那另一方就注定遭難,誰又想成爲這次事件的悲慘者呢?
大堂内有人開口道:“看來大家的意見都一緻。”
“那就這般定下吧。”
“反正好死不如賴活着。”
“這段時間,因爲官府的施壓,我們各自族中人丁少了很多,也算是另類節流了,就算日後依舊是那些份額,族中利潤也會多不少,應該會比前面幾月好過不少。”
“呵呵。”
聽到這人的話,衆人臉色一沉。
隻是最終無奈歎氣。
看似結果好了一些,但代價卻太過慘重。
慘重到難以面對。
但眼下他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隻能斷尾求生。
衆人端起茶碗,小口抿着茶水。
幾口茶水入腹,碗中的茶水已快見底。
馮棟、程鄭沒有再說,其他人也沒有開口的想法,衆人心照不宣的低着頭,思索着等會的應對。
不過鹽鐵可以承認。
但終究還是需委婉一點,也要将責任推卸幹淨。
畢竟官府需要的是‘幹淨’的商賈。
稍許。
茶碗中的茶水已沒有。
又過了幾十息時間,門外傳來了一道腳步聲。
馮棟等人心神一凜,連忙回到各自位置,正襟危坐的等着鍾先生到場。
咯吱。
緊閉的屋門再度打開。
帶着一副冷漠面具的嵇恒邁步進到場中。
他站在門口,任由陽光灑落全身,如一尊耀世的神祇,讓人不敢直視。
他淡淡掃視全場,不怒自威道:“諸位現在可考慮清楚了?”
程鄭看了看四周,主動開口道:“已考慮清楚,前面是我們語無倫次,以至唐突了先生,經鍾先生賞賜的時間,我等已平複了下來,也清楚了鍾先生之大恩大德,我等願爲官府差遣。”
“那些鹽鐵.”
程鄭深吸口氣,沉聲道:“或許的确還在,我等前面互相詢問時,對此也大爲震驚,但請鍾先生明鑒,鹽鐵被人私下運走之時,跟我等沒有任何關系,我等對此毫不知情,若非鍾先生一直點醒,我等恐都不會往這方面想。”
“我等惶恐。”
“還請鍾先生寬諒。”
其他商賈也連忙躬身道:“請鍾先生見諒。”
嵇恒看着下方小心翼翼的衆人,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他緩緩擡起手,平靜道:“不知者不怪,這有什麽可指責的?”
“我相信你們說的是實話。”
“多謝鍾先生信任,我等萬分感激。”程鄭等人連忙又道。
嵇恒邁步去到主座,施施然的坐下,開口道:“既然諸位發現了鹽鐵的端倪,那我請諸位前來商量正好合适。”
“眼下可否再議一議鹽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