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馮氏家宅中一片寂靜。
不多時。
外面響起一道急促的腳步聲,馮振之子馮文快步進了屋,面露喜色,見到大廳的馮棟跟馮振後,作揖道:“孩兒見過大父,父親,剛才有人暗中傳來消息,懷縣沉船了!”
聞言。
馮棟跟馮振對視一眼,眼中難掩激動之色。
他們今日心一直懸着。
而今聽到懷縣已沉船,懸着的心才稍微落下點。
馮棟面色沉穩,問道:“懷縣沉船是必然的,但官府是作何應對?”
馮文笑着道:“一切如大父預料。”
“官府一邊派廷尉府的官吏去懷縣嚴查,另一邊安排少府官吏去解決鹽鐵短缺。”
“而且這次還是長公子扶蘇負責。”
“足見朝廷的重視。”
“長公子?”聽到馮文的話,馮棟眉頭微皺。
他的腦海浮現起那名鍾先生。
但很快,他就将這一抹擔憂壓了下去,就算那鍾先生手眼通天,這次他們合計了數月之久,一切都布置的十分精密,豈是區區一個鍾先生就能破解的?
不過馮棟還是多心的問道:“懷縣那邊都安排好了吧?”
馮振點點頭,冷笑道:“放心吧,父親,早就安排妥了,官府查不出任何問題的,我們的鹽鐵是在其他郡縣下的,并非在懷縣,那些中途拉船的纖夫,對船中之事并不了解,就算他們察覺到船隻有些輕,但也不足爲證,真正可能出事的人是那些船夫,但當時他們都在船上,而今隻怕全都已命喪魚腹。”
“懷縣那邊絕無半點問題。”
“父親盡管放心。”
馮棟微微颔首,又問道:“官府的人呢?”
馮振陰恻恻一笑,不屑道:“也早就打點好了,我還提前将此事告訴給了他們,他們隻要不想死,就絕不會将此事捅出去的,一旦捅出去,事情可就大了,到時誰都活不了。”
“官吏的命可比我們的命金貴。”
“他們怕死得哩。”
馮棟輕笑一聲,心中徹底安定。
眼下一切順利。
所有走向都是按預想在走。
隻要中途不出岔子,此事基本就穩了。
航線路上都是他們的人,官府就算想查出東西,又哪有那麽容易?
最終也隻能不了了之。
馮文在一旁建議道:“現在官府在試圖封鎖消息,大父,我們要不要暗中将此事洩露出去,讓地方民衆慌起來?官府這麽怕事情洩露,隻要事情鬧大,官府的頭緒隻會更亂,也更便于我們渾水摸魚,謀取更多利益。”
馮振也有所意動。
馮棟很冷靜,出聲喝止道:“不要輕舉妄動。”
“時間在我,何必去找麻煩?”
“現在比的就是官府跟我們誰更有耐心。”
“而且官府是劣勢。”
“眼下我們隻需靜觀其變,裝作對此事一無所知,等到事情自然爆發開來,那時我們再發難也不遲。”
“不要太心急。”
“我們馮氏等得起。”
馮振跟馮文也是連忙點了點頭。
馮棟沉思了一下,還是有些不安,問道:“其他家都通知了?”
馮文道:“一起通知的。”
“現在應該都得到消息了。”
馮棟手撐着竹杖,在腦海仔細思索了一番,确定自己等人的謀劃沒問題,懸着的心才徹底落下。
西城。
煦日高照,陽光遍布大地,空氣卻有些冷。
嵇恒在躺了一會,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屋外,揉了揉眼睛,而後将身上厚實的絨衣掀開,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随後去到了門口,就這麽擡頭看起了天色,不知在看什麽。
見狀。
扶蘇也學着擡頭看向天空。
但什麽都沒發現。
嵇恒伸了個懶腰,看了下桑樹的倒影,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信步朝屋外走去。
扶蘇緊跟在後面。
咚咚。
嵇恒用手敲了兩下屋門。
很快,缭可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
“現在幫我去集市買條魚,稍微大一點。”說着,嵇恒看了扶蘇一眼,道:“兩人份的,契書交給長公子,由長公子給錢。”
缭可點點頭。
扶蘇嘴角一抽,也沒有說什麽。
就在缭可轉身朝要走時,嵇恒的聲音再度傳來。
他淡淡道:“在回來的時候,找幾個人,将懷縣沉船之事說出去。”
“滿載囤積數月鹽鐵的船沉了!”
“記得把話傳開。”
聞言。
缭可臉色陡變。
嵇恒卻沒有理會這些,将屋門重新閉合,重新回到了屋内。
扶蘇緊緊跟了上去。
他疑惑道:“嵇先生,這又是爲何?”
嵇恒雙手枕着腦袋,淡淡的瞥了扶蘇一眼,平靜道:“道理越辯越明,水是越攪越渾,但等到水渾到一定地步,暗處攪水的東西,就會漸漸顯露出來,而今就是要讓暗處的東西顯露出來。”
“水渾到一定程度未必不能算做清!”
“眼下隻是适當推一把。”
“官府可以等,也等得起,但沒必要。”
扶蘇蹙眉。
他深深看了嵇恒幾眼,眼中露出一抹驚疑之色。
馮氏家宅。
馮氏宅中一切如常。
馮棟悠閑的在院中曬着太陽。
馮振則在清點賬目。
世間一切都是這麽祥和安逸。
然就在馮棟走了一陣,端起一碗熱湯想喝時,院外陡然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
馮棟眉頭一皺。
他吹着泛起縷縷白煙的湯碗,不滿道:“何事這麽驚慌?外面又發生什麽事了嗎?”
馮文喘着粗氣,雙手撐着膝蓋,大口的呼吸幾口,上氣不接下氣道:“大父,情況有些不對,官府改變主意了,剛剛官府那邊暗中傳來過消息,說”
“官府不再理會鹽鐵缺失,而是全力偵辦沉船案件。”
“眼下少府、廷尉府都派了大量官員去懷縣,官府内部還傳出消息,蒙毅正在征調各地‘酷吏’,等這些酷吏到鹹陽,便會直接對我等商賈動手,此人還說,長公子這半年主要負責‘官山海’,而今發生了這麽大事,官府大量商稅減少,已無法跟皇帝交差,所以想讓我們商賈将這缺失的商稅給補齊,甚至可能會直接将沉船之事‘栽贓’到我們頭上。”
“大父,我們現在怎麽辦?”
馮文滿眼焦急。
他聽到這消息時,整個人都驚住了。
滿心隻剩驚惶跟不安。
長公子的所爲,已跟他們預想的完全背馳,若官府内部傳出的消息爲真,隻怕他們這次會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船隻沉了,還可能被長公子威逼勒索,若是官府真選擇屈打成招,隻怕很多人根本撐不住。
到時就真出大問題了。
嘩!
馮棟手中的湯碗灑落在地,他撐着竹杖快步走了過來,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肅然道:“你再說一遍?”
馮文捶胸頓足,将此事又說了一遍。
馮振也急忙走了過來。
等再次聽了馮文所說,馮振臉色徹底變了。
他身形微微搖晃,眼中滿是震驚,喃喃驚聲道:“不可能,扶蘇怎麽可能這麽做?他不是一直标榜自己仁義嗎?怎麽可能全然不顧地方黔首死活?馮文,你沒有聽錯?”
馮文一臉肯定道:“事關家族危亡,孩兒哪敢錯聽?”
“我甚至還讓對方重新了數遍。”
“絕無半點虛假。”
“我們過去都被扶蘇騙了。”
“他是什麽仁義之人?分明就是一頭虎狼。”
馮棟目光陰晴不定,雙手死死抓着竹杖,自語道:“沒道理啊,官府這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難道真的失算了?”
他也看不清扶蘇的所作所爲了。
這完全沒道理。
但馮文所說似又有幾分道理。
扶蘇推行‘官山海’,本就爲收攬錢财,眼下沉船事件突發,大量商稅征收不上,相對而言,對扶蘇影響更爲惡劣,扶蘇政見跟始皇不同,若因此爲始皇所惡,未必不會破罐子破摔,将一切問題推到他們身上。
若真如此。
他們這次恐就真要栽了。
“大父,現在我們該怎麽辦?”馮文的聲音已帶有幾分哭腔。
他顯然是能預想到後果。
馮棟眼中露出一抹急躁,不住用竹杖敲打地面。
扶蘇這突然的變卦,讓人猝不及防,也打亂了他的一切布置,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且官府勢大,他們根本沒法反抗。
更關鍵的是。
一旦扶蘇鐵了心對商賈出手,嚴刑逼供之下,是一定能問出問題,到時他們就真在劫難逃了。
這時。
馮文似想起了什麽,不确定道:“大父,我剛才回來時,似注意到有官吏,正朝我們這邊趕來,官府是不是要對我們動手了?”
馮棟冷冷看了馮文一眼,冷聲道:“慌什麽慌?”
“天還沒塌下來。”
“大秦是以法立國的。”
“就算扶蘇想對我馮氏下手,也必須要給出一定的證據。”
“他還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針對。”
馮棟看了一眼四周,隻覺心煩意亂,邁步回了内堂。
馮振臉色陰沉如水。
院内死寂。
前面的祥和氛圍已蕩然無存。
沒多久。
馮棟就得知了消息,家宅外有官吏監視。
而在臨近晌午時,馮棟又聽到了一個消息,懷縣沉船之事,已在城中傳開。
聽到這個消息,馮棟臉色微變。
他已預感到了不妙。
城中局勢俨然朝預想之外的方向發展去了。
局勢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