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蘇起身,準備離去時,嵇恒的聲音,悠悠的飄了過來,道:“你這段時間應該看了不少《商君書》跟《韓非子》吧?”
扶蘇點了點頭道:“是。”
嵇恒道:“你其實沒必要一直盯着這兩卷書看,雖有諺語‘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但那讀出來的始終是自己理解的‘義’。”
“自己理解的義,固然算不上錯。”
“但也稱不上對。”
“閉門造車,容易出門不合轍。”
“你現在就陷入到這種尴尬境地,一個人的閱曆終究是有限的,對一件事的看法,也很容易出現偏頗,因而需要借鑒其他人的觀點,去揣摩着對照,唯有相互比較之下,才能對相關内容有更深了解。”
“韓子著書前通貫古今,學富五車,所以能透徹‘法勢術’。”
“但這是韓子的底蘊。”
“非是伱。”
“你眼下沒那麽多時間去閱書百卷,因而一味盲目的看書,最終難解其意,我個人是建議你,有空多去看看史料相關的書籍,從曆史中尋找相應點。”
“你需記住。”
“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
“隻是同一事物不同的角度論述罷了。”
聞言。
扶蘇若有所思。
他這段時間,也覺有些迷茫,韓非子跟商君書看了不知多少遍,卻越看越迷糊,根本不能通曉其義,而今聽到嵇恒指點,茅塞頓開,自己的閱曆太過淺薄,就算是淺顯道理,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未有相關積累,又豈能正确理解其意?
若想更快理解,還需對照着學習。
扶蘇作揖道:“多謝先生提點,扶蘇感恩。”
“從曆史中來,到曆史中去。”嵇恒低語一聲,臉上露出一抹異樣之色,最終搖了搖頭,道:“這段時間你當以《管子》爲重,主要看跟經濟相關的内容,《管子》上面的很多觀點,都具有啓發性跟前瞻性。”
“管仲重商,商鞅重農。”
“兩者爲兩個極端,但天下治理之難,難就難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而必須兼濟并容,其中道理你日後就能體會了。”
嵇恒沒有再說。
扶蘇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禮。
他知曉,嵇恒的話都有一定深意,在心中暗自沉吟片刻,最終沒有繼續多想,緩緩退出了屋子。
臨退出屋子時,瞥了眼垂首呆立的胡亥,眉頭微微一皺。
扶蘇深深的看了胡亥幾眼,最終并未在門口等待,徑直轉身離開了。
見扶蘇離去,胡亥暗松口氣。
他沒想離開。
他前面就沒插上話。
非是不想。
而是實在搭不上話。
連扶蘇都不明白,他又豈能想的明白?
胡亥輕咳一聲,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背着手,去到嵇恒跟前,稱奇道:“嵇恒,你還真是有能耐,竟能讓我大兄對你都言聽計從,這可是我父皇都沒有做到的。”
嵇恒耷拉着眼。
根本就沒有搭理胡亥的想法。
胡亥面露尴尬之色,他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突然俯下身來,神色頗爲興奮道:“嵇恒,我這個月私下去查過你。”
“你之前沒少去勾欄瓦舍,那裏面是什麽場景?”
“聽說有很多女眷?”
“這些人精通琴棋書畫,還懂吹拉彈唱,這是不是真的?她們跟宮中的歌伎、舞伶相比,有什麽區别?”
“還有.”
胡亥極有興緻的在一旁饒舌。
仿佛開啓了新世界。
哐當!
就在胡亥眉飛色舞,激情開問的時候,嵇恒不厭其煩,扔了一個空酒壺過來,酒壺砸在地上,發出陣陣清脆聲響。
胡亥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直直的看着地上的空酒壺,哪裏不明白嵇恒的意思。
他臉一黑,不滿道:“你這厮好不講道理,我們認識這麽久了,多少有點交情,就跟你打聽一下,至于這麽斤斤計較?”
“我又不去。”
“隻是單純比較好奇。”
“而已!”
嵇恒躺在躺椅上一動不動。
胡亥不滿的瞪了幾眼,最終也是無可奈何,冷哼道:“你不說就算了,城中的勾欄瓦舍我也看不上。”
“不稀罕。”
說完。
胡亥衣袖一揮,徑直離去了。
嵇恒依舊未動彈,就這麽縮着身子,斜靠在躺椅上,思索着大秦的經濟之道。
農商。
兩者相輔相成。
不過大秦該走怎樣的經濟之道,卻是需深思熟慮的,這關乎着大秦未來的長久走向,也關乎着華夏的未來命運。
嵇恒緩緩睜開眼。
眼前不斷閃現一些經濟變法的場景。
九世的閱曆,給他留下了太多的經驗和教訓。
太平之世,當以發展爲要。
對于如何給大秦‘搞錢’,嵇恒根本就懶得費心,但大秦經濟今後何去何從,又當以何等面貌問世,卻是必須要深思的問題。
這治式,如何變?
華夏的經濟脈絡,從管仲變法開始,便正式有了雛形,日後各朝各代的變法,大多沿襲着管仲的思想,在一些方面做一些有利調整。
相關的變法,從漢代的桑弘羊變法,王莽變法,再到唐朝的劉宴變法,以及最後的王安石變法,他們的變法最終都沒能解決問題。
商人!
嵇恒站起身,目光望向天空。
他思索着漢到宋之間的幾次經濟變法,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繼續沿襲前路,始終無法有效避免‘權貴’出現。
甚至連遏制都做不到。
世上沒有完美的制度,他也不認爲能創造出來,不過若能有效遏制一段時間,對于天下大衆而言,都是一件幸事。
随即。
他望向了後世。
在思索良久之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輕笑道:“天下秩序新建,萬象更新,一切都方興未艾,而今的大秦,就宛如一張白紙,可任人揮墨,我又何必拘泥于塵俗?”
“若依舊沿襲前路,那我這次‘活下來’,又有什麽意義?”
“隻是重蹈曆史的覆轍罷了。”
“如此。”
“何不膽大一點?”
“就算日後失敗,也是爲後世躺了一條路。”
“商人.以及資本,就該帶着鐐铐,被關在籠子裏!”
嵇恒長身而立,任由秋風拂面,眼中多了幾分肆意,幾分輕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