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秋風和煦,萬物肅殺。
這次的坑殺刑場跟過往一樣,定在了鹹陽的渭水草灘。
坑殺方士、儒生等消息,在半年之前就已傳開,而今城中大量市民翹首等着。
這次來觀看刑殺的人很多,鹹陽周邊的鄉、亭、裏,都有人在立秋之前往觀刑的地點趕,
不過觀刑的多爲遷徙鹹陽的新人,老秦人反倒對此沒太多好奇。
然則。
立秋日一大清早,依舊有大批人奔向了草灘。
口音各異的關東移民們,交彙成了駁雜不息的人流,種種議論飛揚不亦樂乎。
刑場雖說設在草灘。
實則是設在渭水河畔一平坦的谷底。
觀刑人衆站立在兩邊低矮的上坡,從小山坡一路站到了谷底。
但真正能看到行刑的,實則就前面那些人。
大多都是湊個熱鬧。
而今日的刑場,跟過往不同,沒有刑架木樁,沒有赤膊紅衣的行刑手,大片人馬持刃守在谷地,而此時的谷地内,更有數以千計的士卒在掘坑,一排排土坑相連,大量掘出的新泥堆積在一側。
散發着清新的泥土氣息。
站在山坡上的市民,望着數以百計的土坑,心頭跳的厲害。
衆人悄悄相顧,不敢發出太大聲音。
草灘的低谷,彌漫着一股怪異,甚至讓人感到窒息的氣息。
所有人肅然站立,等着刑徒的到場。
禦史府,诏獄。
嵇恒等人很早就被喚醒了。
餐食豐盛了不少。
不再是難以下咽的餱食,而是換成了米餅,還好心的配了熱湯。
不過獄中并沒幾人有食欲,不少方士儒生,在吃着米餅時,更是大聲痛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
但并無任何作用。
半個時辰不到,就有獄卒進到牢中,給他們戴上厚重的木枷,準确說該叫‘枸椟’或‘桎’,随後一行人陸續被捆上了粗大的黑色繩索‘缧绁(leixie)’,腳上也被一個大鐵鉗,釱(di)夾住。
這一切的一切都爲防止逃跑。
坑殺的刑場,距離诏獄近十裏,未免發生意外,所以才做了防範。
獄中一什接着一什的人出去。
嵇恒站在後面。
他的脖子上帶着木枷,腳上被鐵鉗夾着。
不過尚未綁着缧绁。
望着前方一隊接一隊身穿赭紅服的罪犯出去,嵇恒也不由心生感慨:“後世說秦朝殘暴,‘赭衣塞路’實是名不虛傳,但又有多少人知曉,我們身穿的一襲赭衣,是自己掏錢買的呢?”
嵇恒搖搖頭。
秦廷對罪犯可謂精打細算。
若是家中不給提供錢财,就必須通過服役去籌錢。
冬季一套需110錢,夏季55錢。
服役一月,男性發小米兩石,女性是一石半,不過最終能到手的,還要扣除口糧,因而他們這批人,雖然在半年前就被判刑了,但判刑後爲湊齊這身罪犯制服,都被強制服役了近五個月。
當然他們這些人中,有的人對服役很抵觸,整整五個多月都沒湊齊,最終官府還是會給一身衣裳。
不過發的是‘舂’(女性)的衣裳。
十分不合身。
嵇恒坐在地上,平靜的望着隊列。
一念間。
他想起了自己前世做的詩。
韓偓——《有囑》
誰将覆轍詢長策,願把棼絲屬老成。
安石本懷經濟意,何妨一起爲蒼生。
就在嵇恒回首過往時,耳邊傳來細索腳步聲。
一位身穿黑袍的青年,拿着一壺酒出現在嵇恒面前,胡亥看着神色憔悴的嵇恒,神情頗爲唏噓,又看了看前面痛哭流涕,甚至頓步不肯前的方士、儒生,也不由歎息一聲。
他把酒壺遞給了嵇恒。
沉聲道:
“你我也算相識一場。”
“雖然你這脾氣我很不喜歡,但也不得不承認,你的确是個有才之人,看人看事十分通透,可惜我救不下伱,我大兄前幾天爲你求情,最終被我父禁足了,估計這大半月都出不來了。”
說到這。
胡亥也很是唏噓。
他其實出獄後,也想去求情的。
結果還沒走到鹹陽宮,就聽說扶蘇被禁足了。
他當即折返了回去。
他可不敢再去觸怒始皇,前面就因求情,被始皇扔到了诏獄,那時始皇明顯正在氣頭上,再去求情,保不齊又給扔進去了,他幾乎沒做太多思考,直接就放棄了。
他眼下也就能給嵇恒送壺酒了。
嵇恒看了胡亥幾眼,伸手将酒壺接下。
汩汩痛飲了幾口。
胡亥看了幾眼四周,還是有些不死心,低聲道:“嵇恒,你馬上都要死了,你能不能給我出個主意,就把趙高救一下。”
“我不想他死。”
聞言。
嵇恒面色如常,大口喝着酒,等将一壺酒喝完,才淡淡道:“我前面說過,我的講課已結束了,想讓我出主意,那是另外的價錢。”
“一壺酒不夠!”
胡亥臉一黑,不悅道:“嵇恒,你有點太過分了,你從我這敲去多少酒了?結果你講的又是什麽?全是些大而空的話,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現在讓你給我出個主意,你就這般态度?”
“你不要不識好歹!”
胡亥怒目而視。
嵇恒将酒壺放在地上,徑直朝前走去,至于胡亥,他直接無視了。
胡亥面色一僵。
他此刻真的是要氣炸了。
嵇恒欺他太甚!
隻是看到嵇恒被綁上缧绁,胡亥當即就洩了氣。
嵇恒都要死了,那會理會自己?
他這分明是有恃無恐。
胡亥沒有再開口,就這麽看着嵇恒被獄卒帶走,等到嵇恒的身影消失不見,才感歎道:“這世上太聰明也不見得是好事,嵇恒就很聰明,還是難逃一死,可惜,他雖對大秦的情況有所了解,但還是給不出解決之法。”
“不過現在趙高救不出來,我卻是不知該做什麽了?”
胡亥搖搖頭。
他并不想去看嵇恒被行刑,看着腳底的酒壺,一腳就這麽踢開了,轉身朝宮中走去。
嵇恒對他而言,就一匆匆過客。
嵇恒等人的隊列并不快,不過剛押出诏獄,就引得了城中矚目。
城中很安靜。
但彌散着一股異樣情緒。
嵇恒低垂着頭,無心去理會外界的雜說。
但竊竊私語還是入了耳。
韓偓的姨夫是李商隐哦。
感謝書友20210726075307347的100起點币打賞。
感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