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暗暗額首。
韓國過去手工業發達,他是有所耳聞的。
不過大秦不可能改變編戶齊民制度,而且标準化、制度化是大秦國策,更不可能輕易變更。
唯有标準化制度化,才能提高生産速度。
也才能極大減少損耗。
兩種做工風格對比,他自認是秦更勝一籌。
嵇恒雙手枕着頭,就這麽躺在地上,雙眼望着屋檐,淡淡道:“接着是齊國,也是最後一個了。”
“齊國變法有二。”
“第一次是管仲變法,第二次是鄒忌變法。”
“兩次變法間隔三百多年,一個是姜齊,一個是田齊,按理不當相提并論,不過中間雖有田氏代齊,但齊國本身的政治體制,并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加之管仲變法影響更爲深遠。”
“就一并論了。”
“管仲變法的重點是商。”
“主要是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
“至于具體的措施”
嵇恒面色肅然。
未穿越之前,他對管仲了解不多。
但經過這幾世的穿越,卻是對管仲大爲敬佩。
這人眼光異常超前。
嵇恒正色道:“對于管仲的變法,我會多說幾句,因爲管仲的變法,跟商鞅變法是兩個極端。”
“一個重商,一個重農。”
“其中好壞,你自己去揣摩。”
“但我也多說一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管仲變法在我看來,有些觀念是超乎當代的,甚至是遠遠超出。”
“若後世能效仿,或可綿延國祚。”
聞言。
胡亥面露驚疑。
他實沒想到嵇恒對管仲變法評價這麽高。
但也正如嵇恒所說,管仲變法跟大秦商鞅變法,近乎是兩個極端。
大秦又哪裏能效仿?
隔牆。
扶蘇正襟危坐。
嵇恒這十幾天講了不少東西。
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嵇恒這麽肅然凝重。
甚至還直言能延長國祚。
這讓他不由一驚。
他若是沒記錯,管仲變法效果并不佳,甚至齊國還一世而衰。
這次變法爲何會令嵇恒這麽重視?
扶蘇挪了挪身子,側耳對準了牆壁,希望能聽清楚一些。
嵇恒深吸口氣,緩緩道:“管仲變法内容之一是‘士農工商,四民分業’,把社會各階層按職業劃分管理,“工商”與“士農”并列,認爲這些人是‘國之石民,公之本也’。”
“士農工商之間并無優劣。”
“具體就是将國民分爲士、民、工匠、商賈,然後按各自專業聚居在固定地區,同行業聚在一起易于交流經驗,提高技藝,促進商品生産和流通,營造專業氛圍和穩定的社會教育環境。”
“繼而讓社會穩步前進。”
“這種想法是具有一定先見性的。”
“隻是過于主觀,加之同行爲冤家,在敝帚自珍,互相傾軋之下,失敗是注定的。”
“但讓社會穩步向前的想法是對的。”
“天下是變化的。”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這種變化是被動的,是無奈之舉,是不得已而爲之。”
“但若能跟着天下變動,甚至是引領天下變動,那是不是可以不‘窮’,也是不是意味着始終有回旋餘地?”
“不至于積重難返?”
“管仲變法的第二條是‘放活微觀,管制宏觀’。”
“對内刺激商品經濟發育,對外降低關稅,鼓勵自由貿易,活躍市井。”
“簡而言之。”
“就是從财政、稅收、價格入手進行大局管理。”
“而在糧食價格和稅收上靈活變通,建立國家儲糧制度,控制糧價波動達到豐饑平衡,運用價格波動來調節經濟和增加國家收入。”
“其三爲‘鹽鐵專營’。”
“這在我看來是一個驚世創舉。”
“管仲說的很透,就是‘寓稅于價’‘取之于無形,使人不怒’。”
“這種做法相比其他稅,更爲隐蔽,也更暴利。”
“其四爲‘鼓勵消費’。”
“通過消費可以促進商品生産。”
“管仲在《管子·乘馬數》中提到,在年歲兇欠的時候,民衆無業可做,國家就應大力進行宮室台榭修建,以促進民衆就業,用以保障民生跟平衡經濟。”
“雖然管仲變法,很多都流于形式,并沒真的執行下去。”
“但這些觀念卻無比的先進和發人深思。”
嵇恒的聲音在屋内回蕩。
他知道身前的‘季公子’恐怕會不以爲然。
畢竟管仲變法并不能稱爲成功。
齊在變法後,隻強盛了一世,而後就衰敗了。
日後更是爲田氏取代。
但他身爲後世者,卻是深知這些觀念的正确性。
這種通過政府的固定資産投資刺激經濟複蘇,促進就業的做法,西方是直到羅斯福新政才摸索出來,而管仲提出的這個想法,可是比西方足足早了兩千多年。
若是《管子·乘馬數》上書寫不假,這個觀念還可繼續向上追溯。
甚至可追溯到上古有虞氏。
這就是底蘊!
嵇恒也不得在心中感歎。
古人或隻是生産條件達不到,但理論其實早就備好了。
而管仲也不愧爲大商賈。
深谙資本之道。
管仲的想法是以商止戰,和平稱霸。
對内發展商品經濟,讓國民富裕而不至于造反。
對外擴大對外貿易,并以軍事的威懾力維持均衡,利用國家間貿易中的供求關系,制服周邊國家。
管仲變法後的理想狀态,他甚至在後世能找到對應。
嵇恒搖搖頭。
把起伏的心緒平靜下來。
他雖對管仲變法的内容很是驚歎。
但他也知曉,管仲變法隻是空有觀點,很難得到實際執行。
也根本就落實不了。
當時的社會生産力就支撐不起這場社會變革。
而且社會向那個方向前進,技術如何改進,生産力如何發展,管仲都沒有給出解答。
隻是提出了一些空洞的前衛觀點。
胡亥幹咳一聲,神色微異道:“嵇恒,管仲變法,我雖然沒聽說過,但就像你說的,齊國國君都換人了,這變法有什麽好推崇的?”
“商君變法才是富國強兵之道。”
“我也看過不少書,聽過不少人講話,但從沒人提起過管仲變法。”
“這便足證管仲變法的失敗。”
嵇恒點了點頭,道:“管仲變法的确算失敗了,因爲他的理念過于超前,以至于無法得到落實,但正因爲此,管仲變法在天下變法之中才更顯可貴。”
“因爲他是法家第一個變法者!”
“也是唯一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