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皺了皺眉。
他擡頭看了看上方木窗,疑惑道:“哪裏開窗戶這麽麻煩?還要掀屋頂?”
聞言。
嵇恒面上浮現幾抹黑線。
這些高爵子弟,生活太過優越,完全不通道理。
但世上不谙世事的又豈他一人?
隔牆。
扶蘇坐在地上,心神有些顫動。
他自是聽明白了。
嵇恒的意思是,始皇以絕強的意志,強行逼迫黔首接受大一統,此舉固然會引得黔首怨聲載道,但因秦廷行事過于極端、過于殘暴,因而注定爲世人所惡,然始皇所做的一切,本就不爲功成己身,而是在爲繼承者鋪路。
天下紛争五百年,若真選擇按部就班,等真正推行下去,還不知要多久。
始皇等不及。
也不敢相信繼承者的能力。
所以始皇決定一個人多做一點。
将所有難事一人擔之。
縱然此舉會爲世人罵爲暴君,但始皇又何曾在乎過?
始皇根本就不在意仁政仁君的虛名,他要的就是徹底奠定‘大一統’之基,讓後世的繼承者,不用再經曆漫長的分治沖突,隻需踩在他的肩膀上,施民于恩惠,也無須曆經數百年,就能徹底決斷過去五百餘年的裂土分治。
讓大一統徹底深入人心。
永存華夏!
扶蘇雙手掩面,面露痛苦之色。
有些事,了解的越多,看的越透徹,就越感無能。
他爲始皇長子,早已爲百官認可,按理早該爲始皇分憂解難,然他不僅沒有做到,反而一直在給始皇填堵,若是他能早點醒悟,早點得到始皇認可,掌握更多的才能,或許始皇也不用獨身承擔這麽多了。
而今
天下諸事皆系于始皇一人之身。
始皇豈能不累?
如此過度操勞,始皇又豈能不顯疲态?
歸根結底。
還是他太過無能。
但凡真有才能,始皇何至于此?
扶蘇頹然坐在地上,已經痛苦得麻木了。
另一邊。
嵇恒把自己帶來的兩木棍,重新放回到袖間,緩緩站直身子,淡淡道:“窗戶跟房頂隻是舉例。”
“人性難測。”
“讓兩千多萬人意念統一,這根本就不可能。”
“始皇也不行。”
“按正常的流程,去推行‘大一統’,固然會相對溫和,但始皇不想這麽做,他也不相信什麽後人的智慧,加之扶蘇太過軟弱,也太容易輕信他人,因而始皇選擇了劍走偏鋒。”
“以暴壓人!”
“靠将人壓榨到極緻的方式,讓底層民衆陷入麻木。”
“在這種高壓逼迫之下,底層民衆連活着都是一種奢望,當活命都很艱難的時候,誰會去在意什麽文化體制沖突?誰又會去在乎那些所謂的風俗習慣?”
“沒人會在乎!”
“因爲所有人的目标都隻有一個。”
“活着!!!”
“人在瀕死的情況下會本能抓住一切活命的機會。”
“那是生命的本能。”
“就在這種高壓逼迫之下,黔首爲了活着早已麻木,而麻木的底層黔首,眼裏隻有生的苟活,哪還能念及到其他?過去固守的風俗習慣也都在麻木的狀态下淡去,也就在大秦強勢的壓迫之下,大秦的新秩序也随之被強行灌入到底層民衆腦海。”
“這是一種殘暴無仁的更疊方式。”
“會死很多人。”
“但始皇不在意,秦廷也不在乎。”
“他們隻在乎結果。”
“正因爲此,在郡縣分封争議之後,心存‘善念’的王绾等老臣,相繼辭官歸隐,以李斯爲代表的法家,徹底占據了朝堂,因爲法家是最爲冷酷無情的,也是爲達目的,最爲不擇手段的群體。”
“這跟法家的急功近利有關。”
“自此法家徹底成爲始皇‘拆屋頂’的工具。”
“而今來看,效果斐然。”
“不過此舉不得民心,民衆本就是被動接納,又豈會真的心甘情願?”
“但正如我之前所說,始皇早就知曉會失敗。”
“他也不在乎失敗。”
“因爲他隻負責做不可能成功的‘拆屋頂’,至于真正将‘大一統’落實的‘開窗’,則需由始皇的繼承者來完成。”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始皇所爲注定失敗,但始皇的繼承者,卻很大幾率會成功。”
“因爲始皇靠着自己的威望,以及大秦對天下的震懾力,強行将‘大一統’觀念,塞入到了天下人心中,而且還通過疲民勞民,讓天下所有人都無意間淡忘了過去的風俗習慣。”
“而今的天下對此并沒察覺太多。”
“等日後始皇的繼承者上位,開始休養生息,施行仁政,這些人才會赫然發現,大一統之念,早已深入人心。”
聞言。
胡亥若有所思。
他思索了一陣,滿意的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始皇不會無的放矢。”
随即。
他看向嵇恒,不解道:“始皇的做法如此高絕,怎麽你前面還頗爲不平?”
“這是爲何?”
嵇恒冷冷看了胡亥一眼,漠然道:
“因爲我是民!”
“在大秦,黔首未集跟舊貴族亂法是表象,關中跟關東文化制度沖突是根本,而大秦推行的大一統是矛盾的推手,至于分封跟郡縣則是大秦爲天下早早就定下的苦難基調。”
“我不喜!”
“你也莫要高興的太早。”
“天下已經經過了數百年的分化,想通過十來年就完成整合,多少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大破大立,不破不立,哪有那麽容易?”
“始皇獨身做這麽多,又何嘗不是擔憂繼承者無能?”
“不過始皇的目的終究是達到了。”
“就算秦二世不能安撫天下,也會有其他的繼承者,繼承始皇意志,繼續在華夏這塊大地,推行大一統之政。”
“直至天下徹底一統!”
嵇恒冷冷看了看四周,漠然道:“今天我因自己失神,所以多說了一會,而今也差不多了。”
“不過,伱今天的态度,讓我有些不喜。”
“若還想聽講,一壺酒不夠。”
“得加酒!”
“決定權在你。”
“我隻有幾日好活了,有無已沒太多影響。”
說完。
嵇恒徑直離去了。
胡亥面色微窘,不悅的哼了聲。
“誰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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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