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姑娘跟着喬菁菁的時間雖然短,不知道當年廬江城裏頭的事。
但這後來的日子也都聽說了,聽說當年在廬江城裏的時候,這位陸遜陸公子和閨閣之中的大喬夫人曾經議過親,不過不了了之嘛。
這時候了,就别那麽拘束。
大喬夫人的丈夫已死。
大喬夫人又年輕貌美,正值青春年華。
如果這陸遜陸公子還有那個意思的話。
何不玉成其好事呢?
這是椰蓉和阿羅心裏的盤算。
關于孫尚香呢?她沒有這種小心眼,她從來不防她大嫂。
以前她母親吳太夫人心裏有疙瘩的時候,孫尚香還曾開解過她母親。
孫尚香就不認爲一個女子年紀輕輕就要爲死去的丈夫,空守那剩下幾十年的年華。
何必那麽迂腐寒酸嘛?
他們是大家族,不搞這些虛的。
若是這麽虛僞,那二哥何必又娶了徐嬌呢?
徐嬌還是陸家的寡婦呢?
對不對!
所以就算是陸遜那麽樣,一個年紀輕輕且有文化有魅力,有學識涵養的小夥子,天天在她大嫂喬菁菁跟前晃,孫尚香也覺得沒什麽。
孫尚香和劉基有說有笑。
在餘杭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輕松自在的閑逛着。
看雜耍賣藝。
看商販走卒。
孫尚香若是喜歡,巴巴掌拍的賊起勁了,還給人家賣藝人打賞了一把銅闆。
一路上,若遇到街頭小雜鋪子的新鮮玩意兒,用草編的蝈蝈,用竹和紙紮出來的風筝,還有燈籠,油紙傘等等。
孫尚香一路買買買。
燈籠,她至少買了十盞。
那草邊的蝈蝈螞蚱蝴蝶,還有玉石小玩意兒,買了幾籮筐。
阿羅和椰蓉都扛不過來了。
喬菁菁知道這是孫尚香想給家裏的嫂子侄女買回去的玩意兒。
孫尚香心地善良,心直口快。
孫尚香又來到一處賣首飾的攤位前,選了好多簪子。
她專挑這别緻的精巧的。
她回頭把一根木頭簪子插進大嫂喬菁菁的發髻裏,又給自己也選了一個。
孫尚香看來,這不過是開心的小玩意兒嘛,自己一路買一路看,笑的呵呵的。
陸遜看到孫尚香與喬菁菁那般親密。
且又是一根簪子。
他想給喬菁菁買的,卻被小郡主這般無意玩笑,沒了氛圍。
其實,陸遜懷裏一直揣着那一對玉镯子。
據說是始皇帝時候留下來的傳家之寶,他當年專程趕了幾百裏路,從吳郡華亭縣趕到廬江城,想交給喬菁菁做聘禮。
結果那時喬菁菁卻被兩個弟弟送到曲阿。
無奈之中,兩個人失之交臂。
陸遜身上,那一對翡翠的玉镯子已經揣了一路。
他總找不到合适的機會送給喬菁菁。
前些日子,他一直琢磨着她的臉色。
他想,她一定是那種人前堅強人後獨自忍痛落淚的人。
孫策是死了,那麽嚴重的事情,也沒見她在人前掉幾滴眼淚。
反而是,她像張昭周瑜一樣,最先站出來主事,主持孫家的家事,主持江東六郡的大事。
陸遜知道,她的心裏一定很苦。
好在江東後來這些風波,比如孫暠孫輔等,都逐一平息。
而他也有機會,陪着她一起往東南一帶巡視,陪她看山看水,用一些她喜歡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這些日子,他終于見到她臉上的笑容,那自然而然發自内心的笑容。
他爲她高興。
這一日,正是上巳節。
是人們結伴去水邊沐浴,祭祀宴飲,郊外遊春的日子。
城中人逛了一上午,買了紙,有的回家做花燈,也有的圖清閑,在街上買了許多花燈,都說晚上要去水邊放花燈。
天色漸晚,孫尚香買了好多花燈,要到水邊去放。
喬菁菁也讓椰蓉和阿羅拿了好些。
大家去水邊放花燈,有祈福消災之意,當然也有思念親人。
喬菁菁一口氣放了好幾十盞燈。
這些花燈随着流水流向下遊,最後彙入大海。
陸遜在旁邊看着。
他遠遠看到,花燈上的那些紙條,雖然看不真切,但大概都是有關孫策。
喬菁菁以這種方式表達着對孫策的思念。
陸遜那陣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陸遜入情入境了,爲她的高興而高興,也爲她的傷心而傷懷。
其實喬菁菁也多少有一些被迫入情入境,或是自欺欺人吧。
一個死去的人。
早已沒有了靈魂,不管活着的人如何想念思念,不過是活着的人的念想罷了,死去的人還知道什麽呢?
放花燈以思念逝者,不過是活在世上的人的自我寬慰與自我救贖吧。
喬菁菁站在水邊,看着那麽多的花燈,随着流水,流向遠方。
這就像每個人的命運。
一旦開始,就無法喊停或者中途退出。
孫策在這東漢末年的命數是這樣,她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又何嘗不是如此?
喬菁菁望着那花燈出神。
孫尚香和劉基早追着那些花燈跑向前頭去了。
陸遜輕輕解開他身上的披風,趁着起風時輕輕搭在喬菁菁的肩上。
喬菁菁以爲是椰蓉給她的披肩。
“我不冷。”
不見椰蓉收回這披肩。
喬菁菁才轉過頭來,一看竟是陸遜站在她身後,三尺之内。
喬菁菁輕輕解下陸遜的披風,低下頭,把陸遜的披肩還給他。
喬菁菁已經提起裙擺走到高處的拱橋上去了。
在高處。
能看到這水邊的人來人往,以及花燈悠悠,更有着上巳節的氛圍。
陸遜隻是跟喬菁菁跟得緊,也不知道說什麽話。
他的心思,他相信她明白。
他也不是要趁人之危,或是讓她即刻就接受他。
他不是這起小人。
他隻是想關心她而已。
喬菁菁走一步,陸遜就跟一步。
那椰蓉和阿羅反而是跟的遠遠的。
喬菁菁不想跟陸遜說起這些。
但陸遜在這節日的氛圍裏,燭光和人影攢動下,分外有感覺似的。
“阿香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真是個淘氣孩子。我像她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淘氣。”
喬菁菁說起自己當年在廬江城,想讓陸遜活明白那時年少,不必在意。
是啊。
她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嫁給陸遜,或者說是陸家子弟。
如果她一開始嫁給了陸遜,或者嫁給了别人,是不是就不會和孫策再有交集了?
喬菁菁沒有想過。
也不打算去想那些。
“陸都尉,你的心意我知道。我謝謝你,但僅此而已。”
喬菁菁說了這句話,陸遜還是沒有說話。
陸遜他隻是站在喬菁菁身邊。
他們這一對形象,在遠處的人看來,真的是女有容貌,男有風度。
很像一對到水邊來傾訴心腸的有情人。
“我小時候不懂事,成日裏隻知道胡鬧。在廬江城裏,沒少給我父親惹事。我自己呢,卻還覺得自己很有能耐!
我們家不是有錢人,我們姊妹倆也不是大家閨秀。其實一開始,就是我父親癡心妄想,是我父親高攀了陸太守家。”
喬菁菁還是得從一開始來說,把事情清楚。
讓陸遜這種迂腐了的讀書人走出當年的那個約定。
“當年的隻是口頭約定,不過是上一輩人随口一說就想定一世的婚約。當不得真!”
陸遜卻認了真。
因爲這一直沒成真,他就總想讓它成真。
喬菁菁是這麽理解的。
陸遜本來不想說什麽,喬菁菁一開口,他卻隻有說下去,不爲什麽,至少不能讓喬菁菁誤會他。
今晚人多,諸葛瑾和步骘等被擠散了。
諸葛瑾沒能來搗亂。
陸遜鼓起勇氣,喊了喬菁菁的閨名。
“菁菁,我不認爲你說的高攀,也不是你說的是上一輩人之間随口一句話扯出的姻緣。我喜歡你,與我的從祖父和你父親之間的約定無關。我就是想一輩子守護你!
孫策隻守了你一半就走了,我想守護你剩下的人生!”
陸遜說話時,想從懷裏掏出這一對翡翠镯子,想親手給喬菁菁戴上。
但喬菁菁已經後退了兩步。
喬菁菁自己的人生不是讓孫策守護,也不是孫策死了後換一個人來守護。
她不是這麽認爲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要逼你,菁菁,你可以什麽都不用做,你想繼續留在孫家做人人尊敬的大喬夫人,都沒有關系,我說過讓我來守護你,你想要的平平安安的江東,我來給你。”陸遜說。
喬菁菁想要再說幾句話回絕陸遜或是勸勸他。
那時天上燃起了禮花。
乒乒乓乓。
聲音此起彼伏,人們也跟着高喊起來,喝彩的鼓掌的。
直接掩蓋了這夜色裏所有細碎的聲響。
人群更密集了。
陸遜值得向前一步。
用他的身體護在喬菁菁跟前,免得别人擠到她。
人越來越多,喬菁菁和陸遜的談話也被迫中斷。
誰都不信誰,也說服不了誰。
椰蓉和阿羅都跟過來了,陸遜擁着喬菁菁往回走。
人群中,擠過兩個喬裝打扮的刺客。
這兩名刺客本來是孫靜的家臣。
孫靜自請貶爲庶人,兩人無處可去,便轉行做了刺客,專門爲買主殺人放火。
孫靜聯系到這兩日,讓這兩個人做買賣,還不用給錢,這兩人都願意幹。
在餘杭城裏,他們跟了喬菁菁一路。
一直找不着機會。
這時人終于多起來,他們也跟着人湧動的方向往喬菁菁這邊擠過來。
刺客看着縫隙,抽出匕首,便往喬菁菁這邊紮過來。
哪曾想,斜刺裏隻紮到了陸遜的腰上。
正紮到那對翡翠镯子上,哐當一聲,劃破了陸遜的皮肉。
陸遜知道遇到了刺客,不願聲張,引起人群的恐慌。
陸遜不着痕迹中,反手奪了那刺客的匕首。
椰蓉和阿羅也聯手,無聲無息的制服了這兩人。
喬菁菁不知道陸遜的傷勢,隻以爲陸遜受了重傷,趕緊解下自己肩上的披風,一圈紮在陸遜的腰上。
終于撤回到安全的地方。
等到諸葛靜和步骘找回來的時候,正看到喬菁菁很緊張的圍着陸遜。
這諸葛景最警惕,趕緊鑽過來:
“發生了什麽事,大喬夫人怎麽了?陸都尉身上什麽情況?哎呦,有刺客?哦,路都尉,你的命真是大!哦,一點點小傷,劃破了點皮而已?那值得你這麽大驚小怪,看你把大喬夫人給吓的!
我告訴你啊,不是别的,你心裏别多想,是大喬夫人心地善良,她關心下屬,就算一匹馬受傷了,大喬夫人也會舍得那她身上的绫羅綢緞給這馬屁股包紮傷口的。”
諸葛瑾這般吵吵嚷嚷,就是要讓人知道他真是用盡了全力,在阻止陸遜靠近大喬夫人。
也正是諸葛瑾的吵嚷。
喬菁菁才真正知道了陸遜的傷勢。
少了那份擔心。
孫尚香回來之後也感歎:
“原來,懷裏揣一對翡翠镯子,還有這個用處,關鍵時刻還能防身呢!”
劉基站在孫尚香的背後。
又默默的看了陸遜一眼。
陸都尉重傷沒有,輕傷皮肉傷也是有,這人都是吃五谷雜糧的,又不是銅牆鐵壁,劃破一道口子也是疼的慌。
陸都尉此時臉色有一些白。
他本來不願聲張,也是怕大喬夫人爲他擔心罷了。
唉。
這世間多情的,總是男子。
這女子……
劉基看看孫尚香,又看看他的義姐喬夫人。
這女子,即使這一般靈動可人,又是這般沒心沒肺,簡直無情無義了,卻又總是勾人喜愛想念。
這究竟是爲何?
那夜,回到驿站。
劉基陪着受傷的陸遜,爲他守夜。
陸遜腰上有輕傷,痛感雖能忍受,卻夜裏睡不着。
劉基也是輾轉反側。
陸遜明白,這是少年心事在作怪。
一個過來人,可以被稱爲哥哥的,便想爲這小弟出些主意。
“有些事情切莫等待,切莫彷徨比較,喜歡就是喜歡,喜歡你就去争取!”
夜裏,陸遜這清冷明白的聲音傳到劉基耳朵裏。
劉基乍一聽,茫然,卻又忽然明鏡似的明白。
最後還是裝作沒聽到。
劉基本以爲陸遜說完就罷。
那曾想,陸遜幹脆不睡了,他坐起身來,撐着腰間的小痛,還點起燈,披上披肩。
旁邊幾案上,喬菁菁留給他紮傷止血的披肩綢緞,還染着一段鮮血。
“你還年少,你自然不懂。有些人一旦錯過,你或許用一輩子都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