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瑪,兒臣以性命擔保,索額圖絕非刺客。”
還不等康熙出言呵斥,索額圖先高聲制止了太子。
“殿下,臣就是刺客!臣多年來,對皇上懷恨在心。此番北巡,臣本不願來,皇上硬逼着臣成行。額驸和四公主所獻新式火铳,臣貪圖它威力巨大,前來偷竊,以圖行刺聖上。成者王侯敗者寇,臣無話可說。請殿下動手吧!”
海楓真想當衆罵索額圖一句。
漏洞百出!
真要一人扛下所有,拜托提前把說辭想好怎麽樣!
特意來偷一把自己從沒試過的武器,殺一個全天下最難殺的人,誰會幹這種蠢事?
要說威力大的火槍,且不論兵部内封存的那些前朝神器,就是眼下能從福建那邊搞到的走私英國雙管獵槍,有兩個扳機,可分開放兩發子彈。隻要能瞞過禦前侍衛,進入寝殿,康熙一條命是跑不了的。
想到這裏,海楓忽然反應過來。
多布能趁亂開槍,一是仗着身手敏捷,在禦前侍衛們之上;二是他做的手槍确實小巧,哪裏都能藏住。
一把年紀,自主行動尚且困難的索額圖,到底怎麽混進來的呢?
這個問題,很快由高士奇解答了。
他走入殿中,押着神色沮喪的禦前總管梁九功,屈膝跪在索額圖身旁。
“皇上恕罪,梁總管手下衆多、巧舌如簧。臣審問他,頗費了些功夫。不過人證物證,均已搜集齊,梁總管剛剛,在偏殿裏畫了押。”
梁九功此刻毫無平日那八面玲珑的總管派頭,破衣爛衫,蓬頭垢面,身上還有受刑的痕迹,一邊叩頭,一邊向康熙認罪。
“奴才活該千刀萬剮!索相幾次三番,軟磨硬泡,威脅奴才說,天下遲早有一天,是太子殿下說了算。奴才要是不聽他的,日後皇上不在了,他碾死奴才,跟碾死隻臭蟲似的。奴才怕了,收了他的銀子。”
從剛才開始,一言不發,靜靜等死的索額圖,這時候拼命和梁九功對罵。
“一派胡言!閹貨,我何曾說過太子殿下一句?你究竟受了誰的指使,來污蔑儲君?”
“索相,都這個時候了,刀架在脖子上,奴才對皇上,自然有什麽說什麽!你,你怎麽跟我說來着?不過把槍和子彈偷了去,留着日後殺大阿哥。早知道你要行刺皇上,奴才怎麽敢放你進來.”
全神貫注地聽梁九功和索額圖互咬的大阿哥,立馬來了精神,硬擠出幾滴眼淚,抱着康熙的小腿哭。
“兒臣不知怎麽得罪了索相,竟招緻殺身之禍!汗阿瑪,求汗阿瑪,給兒臣做主啊!”
“夠了!都給朕住嘴!”
殿内頓時,寂靜無聲。
康熙從頭到尾,根本沒看向其他人,隻盯着自己最愛的太子看。
“保成,你都聽到了。索額圖,要害你的阿瑪,你的兄長。朕賜死他,你不願意動手嗎?”
太子狠狠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把額頭都給碰腫了。
“汗阿瑪,殺一個索額圖不要緊,額涅的名聲,恐怕要受連累。赫舍裏氏到底是出過皇後的門庭,這會兒又冒出來一個弑君的難道史書上要寫,仁孝皇後的叔父,如此不堪”
坐在榻上無聲念佛的太後,冷不丁出聲打斷了太子。
“要爲了仁孝皇後着想,才該處置了索額圖呢。哎,都是冤孽啊。皇帝,太子終究是儲君。陳年往事,不該總一味瞞着他,反而讓孩子想錯了。讓他們都回去吧。你不願意說,哀家告訴他。”
康熙聽完,坐着不肯動。太後看他似乎不是想反對的态度,把阿哥們都交給大阿哥帶走,公主們交給海楓領隊,隻留下國舅佟國維作陪,把孫子孫女們,給攆了個幹幹淨淨。
海楓極度好奇,看似傻白甜的太後,究竟知道些什麽秘辛。安置好六公主和七公主後,拉着五公主睡同一張床,反複逼問。
“瑪嬷要跟汗阿瑪、太子哥哥說什麽,你一點兒也不知道?”
五公主起初推說不知道,後來實在被逼得受不住,抓起枕頭坐着。
“知道一星半點的。都是道聽途說,四姐想知道,我就說說。”
“快點啊,沒看見我急嗎?”
“那,那你也得等我想想,從哪兒起頭說呢。嗯孝昭皇後,溫僖貴妃的姐姐,當初差點被選爲汗阿瑪的元後,姐你知道吧?”
“這有什麽不知道的。孝昭皇後不僅是輔政大臣遏必隆的女兒,更是和碩公主穆庫什的孫女,身份貴重,又得鳌拜支持,朝野上下,都以爲她要當皇後。不過太皇太後想拉攏索尼,所以力排衆議,讓他的孫女,當了皇後。”
“外頭是這麽說的。我也是嫁進佟家後,聽長輩們唠叨起幾句。老人們都說,其實太皇太後挺喜歡孝昭皇後,反而不喜歡索尼的孫女,因爲啊,赫舍裏皇後,有叫人不省心的額涅和舅舅。”
“啊?這麽大的事,怎麽從來沒聽人說起過?”
“這是宮裏的大忌諱!赫舍裏皇後進了紫禁城,太皇太後嚴令,誰敢說新皇後一句不是,直接拖進慎刑司,亂棍打死,哪個不要命的敢說?年頭一長,大家夥兒就都忘了。”
海楓囫囵吞棗地消化着新信息,一個勁兒地催五公主往下講。
“怎麽個不省心的額涅和舅舅?哎呀,你賣什麽關子呀!”
“姐,你等我一句一句說呀。剩下的,那都是我逼問舜安顔,還有時不時磨瑪嬷磨出來幾句,連蒙帶猜,湊出來的。說是,索尼從前得罪過鳌拜,被發配到盛京守昭陵,一待就是三年。朝中人都怕鳌拜記恨,不敢和索尼當兒女親家。隻有昭陵的一個小官,佩服索尼不怕鳌拜,就把家裏年輕貌美的女兒,許配給索尼的長子當續弦。”
“不對不對!索尼是什麽身份,他的長子,就算是再娶,也不至于委屈成那樣!”
“這就是我瞎猜的地方了。赫舍裏皇後的阿瑪噶布喇,膝下兩個兒子,都是前頭福晉生的。許是爲了兩個孩子太小,不能沒有額涅照拂,着急續弦,才委屈了吧?”
嗯,要這麽推測,倒還有三分合情理。
當朝首輔的長房媳婦,出身卻如此之低,光上門來打抽豐的親戚,海楓都能想象得到,該有多難以打發。
“聽這話裏話外,赫舍裏皇後的舅舅,是個拎不清的?”
“何止拎不清?索尼和鳌拜在朝堂上鬥得如火如荼,他夾在中間,幹了好幾樁蠢事,弄得索尼焦頭爛額,總得給親家收拾爛攤子。據說當年滿京城,沒有誰不認識這位舅爺的。偏他家就這一個男丁,當姐姐的,嫁了高門,一朝飛升,怎能不拉拔拉拔自家弟弟?哎呀,總之鬧得赫舍裏府,烏煙瘴氣。”
“我還是沒聽出來,這跟索尼,半點關系也沒有啊。”
五公主自知接下來的話,關系重大,把聲音壓到最低。
“我聽瑪嬷說起過。赫舍裏皇後生了汗阿瑪的嫡長子,養到四歲卻夭折了。索額圖也是這個時候,得了個女兒。他想讓自己的女兒長大後進宮,故意慫恿赫舍裏皇後的舅舅四處生事,爲的是拿住把柄,日後好拿捏侄女。赫舍裏皇後被舅舅氣苦幾回,種下了病根,身子骨總不結實。所以生太子哥哥的時候,沒能熬過來。估摸着瑪嬷要告訴太子哥哥的話,便是這個吧。”
把來龍去脈聽完,海楓第一直覺是,太子,恐怕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從小到大,除了身爲君父,對他高标準嚴要求的康熙,最親近的人,就是叔外公索額圖。
可就是這樣一個,從小視爲靠山的長輩,突然變成間接害死生母的兇手,太子,會怎麽對待呢?
海楓可以預見,如果太子不能狠下心,處決索額圖,那麽等待他的,隻有悲慘收場。
被廢。
幽禁。
康熙或許能溺愛資質平平的兒子,卻不能容忍過分寵信外戚的儲君。
而她,将站在二人中間,等待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那一刻到來。
關于赫舍裏皇後的母親,搜集資料時,有兩點讓我很在意。
一,她沒有被任何正史記載。當然沒有規矩說,皇後的母親就得名留史冊,但赫舍裏皇後去世後,進位成爲皇後的紐祜祿氏,她的生母舒舒覺羅氏,僅僅是側室,連嫡福晉都不是,卻能被查到記錄,兩相對比有點詭異,因爲兩家都是名門,不應該相差太遠;
二,京城有兩處赫舍裏氏索家墳。一處在西直門,附近有公交站點索家墳站,基本索尼一系的後人,都葬在這裏;另一處在門頭溝附近,據稱,隻埋葬了赫舍裏皇後的生父生母。這非常詭異,因爲皇後的父母,卻被單獨葬在偏遠的京郊,即便當年規劃有誤,後期再遷回來也不算太難,怎麽就擱置在那裏了呢?
所以我的猜測就是,她大約犯過什麽大錯。
索額圖有兩個女兒,長女衆聖保,七歲夭折,本章所述的人物就是她,次女就是嫁給大自己将近四十歲的伊桑阿的烏雲珠,第三卷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