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說要再看看那槍,瑪嬷也說,盒子似乎小氣了些,要我找個大的,把槍和彈丸放在一處,再添點别的,顯得豐滿。我去找他們倆.”
富貴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跪在地上告罪。
“奴才偏急着去解手,沒在跟前兒。讓阿香姑娘落單了。”
阿香一人做事一人當,半句不打算爲自己開脫,默默跪着流淚。五公主把他倆,都給親手攙起來。
“不怨他們,都是我。阿香起初想等富貴回來的。我尋思這能是多大的事,眨眼的功夫就辦完了,拉着她一起去放行李的屋子裏找新盒子。剛換完,瑪嬷的藥到了。嬷嬷說找不着過口的蜜餞,問我是不是在行李裏頭。我又拉着兩位媽媽和阿香,翻箱倒櫃,找盛蜜餞的瓶子。”
等蜜餞找着了,阿香再一回頭看盒子,裏面連手槍帶子彈,全沒了。
海楓大概把握了這起“偷竊案”的來龍去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絲慶幸。
好像面對高考的學生,突然被通知,決定命運的考試日,又往後推了三天。
“瑪嬷知道了嗎?”
一直站在門口的十阿哥,想到一種可能性,搶在五公主前頭答道。
“瑪嬷吃了藥就睡了,還不曉得。四姐,要我說,你在槍把上,鑲的那翡翠和貓眼石,招了賊了。這裏不比紫禁城,說不定哪個奴才聽見,槍和子彈加起來,值好幾千兩,以爲是寶石值錢,打算偷了,摳下去賣錢。”
五公主不服這個推測,立刻搖了搖頭。
“四姐的東西,但凡是宮裏的人,就沒有敢偷的。”
“所以我說,這裏不比紫禁城呀!咱們才帶多少服侍的人出來?馬思喀不還進獻一批人,在行宮裏聽吩咐嗎?他們沒受過内務府的排練,自然不知天高地厚的。”
海楓覺得,十阿哥的話,有幾分道理。
這把手槍,要找出個認得它是什麽的人都難。專門偷槍的估計不會有,眼饞珠寶的可多了去了。
十阿哥比平時纨绔皇子的樣子,更正經一點,接二連三地出主意。
“四姐,當務之急,得派個人給汗阿瑪送信兒。不是說,這槍可厲害着呢,萬一有誰日後拿到外面去生事,姐,你可說不清楚啊。立刻告訴了汗阿瑪,先把你和姐夫,摘出來再說。”
海楓一時間,找不出反對的托辭,眼睜睜看着十阿哥走了。
或許,她的機遇,還沒有真正到來吧。明明準備好了,卻意外弄丢了槍。
五公主叫鍾濟海陪着姐姐,自己帶阿香出去,組織親信,挨個搜行宮所有下人的屋子包袱,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鍾濟海當然也氣餒,不過還是慢慢地開解海楓。
“丢就丢了吧。天不想幫你,埋怨沒用。再等等看。”
海楓正琢磨該怎麽和多布、高士奇說這件事時,一個嬷嬷歡天喜地,連請安的規矩都給忘了,進屋就往她面前走。
“四公主殿下,那個寶貝找着了!在水井裏呢!”
鍾濟海一馬當先往外跑,海楓甚至慢了半拍,才想起來跟在她後面出去。
“怎麽找着的?”
“主子莫不是急忘了?行宮才多大?五公主殿下說搜包袱,那賊怕被揪出來,就給扔了呗!”
等她們幾個趕到水井邊,五公主正捏着那水淋淋的手槍不放,但槍把上面值錢的珠寶,可是一顆不剩了。
“四姐你們來了!我叫了幾個會水的太監,下去撈彈丸。才撈上來一顆。那個太小,水裏頭不好找。這個膽大包天的,要被我知道是誰,扔到慎刑司去,先打一百闆子!也不知道被水泡了,槍和彈丸,還能用得了嗎?”
“不知道,問問你姐夫吧。我看彈丸是銅片包着的,想來不礙事。槍好像你姐夫說過,能拆開。拿火烘幹了,應該還能用吧。”
鍾濟海把自己的手絹子拿出來,仔仔細細擦那手槍,甚至模仿富貴的動作,把裝子彈的輪盤掰出來,擦凹槽,擦銅針,中間還不忘,給海楓遞了一個熱烈的眼色。
仿佛她在說,‘看,我早說了,天會照顧你的。’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康熙随時都有可能回來。海楓想盡快見到多布和高士奇,看怎麽把計劃調整一下,打發三四個人出去,打聽消息。
然而最先回來的,還是氣喘籲籲的十阿哥。
“四姐,汗阿瑪聽姐夫說完手槍的厲害之處後,下旨先不用膳,把槍找出來再說!你們”
鍾濟海把擦幹的槍,順勢往十阿哥手裏一塞,把他樂得,手舞足蹈的。
“哎呀,這可省去多少麻煩!我就說,賊看上那翡翠了!真是糟蹋東西啊,火器最怕見水的!”
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機應變了。海楓叫阿香去把禮盒取來,重新将手槍,還有那可憐兮兮的一顆子彈,放進去,然後自己拿着,叫上十阿哥和五公主,去見康熙。
大隊伍剛進行宮不久,各家親随都舉着幾個火把,忙前忙後,爲主子收拾武器和戰利品。
康熙很随意地,站在院子的中央,和多布品評一匹馬的血統好壞。看見兒子和女兒們,捧着禮盒過來時,正如高士奇所描述的那樣,心情十分愉快。
“來,朕看看,什麽了不得的好東西,當天就遭了賊了。”
高士奇就站在康熙身後,比太子、衆皇子的站位,更顯得親密。海楓覺得他多少帶點邪門,簡直跟個性轉版狐狸精一樣,應該叫男妲己嗎?能把康熙哄得,一愣一愣的。
有他在旁邊誇誇其談,渲染氣氛,基本上所有站在周圍,等着皇上一聲令下,好去房間裏休息的宗室、臣工,都被手槍吸引住,聚攏過來。
海楓掀開盒子,多布先在手裏,掂量了兩下手槍。
畢竟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差一點分量,都能感覺出問題。多布皺緊了眉頭。
“汗阿瑪,要不明日再試?這裏頭怕是進了點水。再說,就一顆彈丸,連發的功效,可測不出來。”
康熙看了看周圍熱切的目光,總感覺不試似乎太掃興了,直接上手接了過來。
“無妨,随便試試吧。回來一路上,大家夥兒,不是分成兩派嗎?一派說,這個沒多大用處;另一派呢,又說好用。要是進了點水,槍就啞火了,便當它無用吧。多布,到時你可得輸給朕,二百頭好羊啊!”
在場除了多布,五公主的額驸舜安顔、三公主的額驸噶爾臧也在伴駕,順勢都添了點禮物,當彩頭湊趣。
康熙按多布說的那樣,将子彈填進去。梁九功要喊人擡靶子過來,康熙沒有同意。
“就一顆彈丸,興師動衆不值得。朕看,那櫻桃樹上結的果子,紅潤可愛。朕一槍打下來一根樹枝,晚膳四公主看着,給太後娘娘做個什麽點心吧。”
他剛剛說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随手擡起來發了一槍。
咣!
或許是因爲進了點水,海楓聽着,比多布試驗時,槍聲要更發悶。
但是,萬幸啊!沒有啞火!
這麽糟糕的情況下,沒有啞火!
奇迹啊!
而且,夕陽早都落下去了,月光差強人意,全靠火把照明的惡劣條件裏,康熙還真的,命中了櫻桃樹的樹杈子,一根細枝,晃晃悠悠地掉下來。
高士奇和梁九功一唱一和,使勁兒恭維,嘴裏說着‘皇上英明神武’、‘陛下慧眼如炬’之類的漂亮話。周圍的臣子們,跟着反應過來,甚至還有擊掌喝彩的。
海楓激動得眼眶都濕了,不停感慨自己總算走了一回大運,完全沒顧上觀察黑暗中,康熙的反應。
虧得五公主,冷不丁地拉了她的袖子一下,說話時,連腔調都走樣了。
“四姐,你,你快看看是我眼花了嗎?怎麽覺得,汗阿瑪,汗阿瑪不對勁兒呢?”
海楓被提醒後,往康熙所在的方向一看,也是大吃一驚。
前前後後加起來,她和被後世稱爲‘千古一帝’的康熙,共處快三十年。
在這個皇帝臉上,她見過憤怒、悲傷、喜悅、躊躇,就是沒見過恐懼、害怕。
但這一瞬間,雖然被掩飾得非常巧妙,但海楓,看出來了。
康熙在害怕。
他盯着借用後坐力,已經自動轉動到下一個子彈位的左輪手槍,紋絲不動。
不過,那種陌生的情緒,隻在康熙的臉上,出現了一小會兒而已。
沒過多久,他又是從前那副平和的樣子,笑眯眯地招呼着幾個女婿。
“看來這打賭,是朕輸了啊。明兒叫内務府,給你們一人預備五十匹好馬。四公主呢?”
海楓聽見,連忙走上前。
“汗阿瑪,兒臣在。”
“好孩子,去把宴席擺上吧。”
“是。”
頂着眩暈的腦袋,海楓路都不大走得穩,姿勢歪歪扭扭的。阿香察覺出她身體不适,主動請纓,負責去後廚傳話。海楓孤身一人,扶着路邊的大樹,一口接一口倒氣。
這算成功了一半嗎?
可惜,沒來得及高士奇溝通兩句。
他肯定知道,現在康熙,心裏的真實想法。
“四姐!四姐!”
海楓回頭一看,原來是五公主追上來,遠遠地就在喊她,小跑着過來後,學她的樣子,倚靠着樹幹大喘氣。
“五妹妹,你說說,咱倆還有半點公主的儀态沒有?要讓嬷嬷們看見,非得唠叨得受不住呢。”
“姐,我,我今晚上不當公主了。端着架子給汗阿瑪當差,那得多累啊。你知道,汗阿瑪剛才,跟我悄悄說了什麽嗎?他說,就是把水井抽幹了,天亮之前,也得把剩下的十一顆彈丸,全給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