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貝勒聽見動靜,動作迅速,連靴子都沒穿利落,趿拉着從隔壁跑出來。
“四哥!”
“是七弟啊。什麽時辰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四哥,你跟四姐認個錯吧!她”
四貝勒直接打斷了弟弟的話。
“我沒錯,要認什麽?汗阿瑪心中自有公道。我問你,看見我的随從們了嗎?”
七貝勒頭一樣就不滿意這個,難得話中,帶三分鋒利。
“在後頭關着呢。搜人就搜人,搶銀子算怎麽回事?還砸爛四姐那麽多大件瓷器。可别說冤枉,都是姐夫當場翻出來的。”
四貝勒明知自己不占理,嘴上依舊硬氣。
“叫他們跟我回京吧。我總不能,自己拉馬鋪床吧?”
“四哥要是缺親随伺候,我身邊有人,可以陪在路上打點。這幾個,我要親自辦了。越發沒有規矩,和碩公主的鋪子,也敢随意冒犯。”
多布卡着時機,此時才慢悠悠地走出來,幫七貝勒說話。
“四弟寬心,姐夫打算小懲大誡,打發他們去幫忙修行宮。四弟不會,舍不得吧?那可是汗阿瑪,将來要住的地方。就連七弟,有時候還親自動手,添磚加瓦,以示孝敬。你的親随,比他還要金貴些?”
眼看手下要不回來,四貝勒索性不争了,約着七貝勒,一起去新城的工地看看。
“我出京前,汗阿瑪囑咐,說七月前行宮要是建不出來,不趕這工期也使得。損耗民力,隻爲皇家享受,不是明君所爲。”
“四哥放心,行宮倒是建得順利。我發愁的,是城牆。兩三句話說不清楚,走,咱們過去看看。姐夫,你去不去?”
多布連連搖頭,指了指天字房。
“你四姐心情不好,我得哄一哄她。”
四貝勒真是看不上他那副沉迷女色的樣子,拽着七貝勒就往外走。
“我明天就啓程回去,功夫有限,趕緊走吧。”
七貝勒的親随,給四貝勒牽過一匹好馬來,兩位皇子飛身上馬,猛加幾鞭子,往歸化新城方向奔去。
四貝勒原以爲,不過一座塞外小城,加蓋又能蓋出什麽了不得的城池來?因此從沒放在心上。結果遠遠望見,青磚壘起的城牆,足有二丈上下,驚得勒住了馬。
“怎麽建得如此高?京城的城牆,才不到三丈呢!”
七貝勒隻好同樣勒住馬兒,慢慢向哥哥解釋。
“汗阿瑪的意思,說既然要留着禦敵,矮了不管用。”
“工部、戶部,報到乾清宮的數,可不是這個啊?”
“牆能蓋多高,原得看能出多少銀子。戶部銀子能撥到歸化城的,多多少少,來來回回就那麽些,報高了,帳對不上。四姐想的巧宗兒,在新城裏頭,提前蓋好了房子幾百間,然後租給晉商們做鋪面,多弄了不少銀子,填進去,牆才能這麽高。”
“這可是胡鬧。汗阿瑪要住的地方,放卑賤的行商進去,豈不是髒了地方?”
七貝勒自打去年在這裏開展工程以來,事事得晉商助力,對他們印象上佳。聽見哥哥對晉商,言語間多加貶低,覺得跟他繼續解釋,浪費唇舌,屬實大可不必。
“這些安排,汗阿瑪都一一準了。本來行宮,汗阿瑪來住過一次,日後就留給四姐用。聖駕不來,哪個敢放晉商進去?至于四姐,她不在意這些。城内究竟如何,弟弟嘴笨,說不清楚。四哥自己看吧。”
四貝勒對新城提起了興趣,沒過分計較七貝勒言語間的不滿,再次驅馬前行。
行至城牆下,多位負責工事的領隊,認出七貝勒來,紛紛跪下請安。七貝勒的幾個親随,熟門熟路地拿出幾個荷包,按人數分發過去,作爲打賞。四貝勒放眼望去,大概明白了七貝勒,在憂愁什麽。
這座城,多設有牆垛,方便日後設置弓箭、火器,居高臨下禦敵。大約是這些民間工匠,不得要領,建得似是而非。
“七弟,你何不向兵部,求幾個人監工?”
“四哥好眼力。不過最難症結不在這兒。牆蓋得越高,材料越難運上去,進度一日比一日慢,錢财耗得也多,不是長久之計。四姐叫我等一等,說揚州有個叫黃履莊的人,頗有巧思,說不定能造出什麽器械來,幫着運磚瓦泥土上牆。”
說到這裏,七貝勒回身,屏退了跟在後面的親随,請四貝勒一起,二人并肩,随意漫步在新城,寬敞的主幹道上。
細碎的礫石,在堅硬的鞋底下,沙沙作響。
“四哥,從前你聚些道士,做道場爲汗阿瑪祈福,弟弟覺得不算大事,隻當不知道了。丹藥,不行。若是此法可得長生,從古至今多少帝王,耗費國力求仙,又有哪個成了?但凡服用丹藥的,沒一個活得長。汗阿瑪不能服用,四哥,你也停了吧!”
“耳朵倒靈得很。”
“我一個字沒聽見,你和四姐吵得太厲害,姐夫一字不落全聽見了,又轉告了我。那個黃履莊,真不懂得煉丹,他留在這裏,可造福萬人;若跟你回京城,全無用武之地”
“夠了!七弟,四哥真沒想到,你竟被四姐蒙蔽至此!”
四貝勒環顧四方,看見數間磚房,高大氣派,雖然還未完工,窗扇上竟然已鑲有小塊的玻璃,指着給七貝勒看。
“四姐老謀深算,專會借汗阿瑪的名頭,爲自己謀好處。譬如這玻璃窗,紫禁城都還沒換上呢,她特賜晉商此等榮耀,我要是那群商人,我也心甘情願地給她送錢。商人比王爺宗室,過得還有體面,這才是從古至今,聞所未聞呢!”
“四哥怎麽胡攪蠻纏起來?這玻璃不是爲晉商特意造的,是”
“我知道!你寫了折子,四哥在南書房看見過。玻璃不易燒制,常有次品。行宮按内務府規制,成品不得有半點瑕疵。你便上折子,說把這些次品,用在新城其他房屋上。那又怎麽了?砸碎便是!爲了幾塊玻璃,失去了皇族的尊貴,到底孰重孰輕?你敢說,這玻璃窗的主意,不是四姐慫恿你的?”
七貝勒再好的肚量,被四貝勒一通指責後,也有點承受不住了。
“四哥,你究竟知不知道,玻璃這玩意兒有多貴重?是,如今有了工坊,但那也不是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弟弟在折子裏說,碎掉未免暴殄天物,汗阿瑪還誇了我兩句。四姐當真沒慫恿我,她出的主意是,仔細用棉花裹上,運到京城販賣。汗阿瑪怕京城驟起攀比奢靡之風,沒有準奏,命我随意處置。你,你爲何總跟四姐對着來,來龍去脈問也不問,開口就”
“因爲四哥早看透了四姐,她,她野心大着呢!比你,比老十還大!算了,我也别等明天了,即刻就動身回京。任由她這麽折騰下去,大清的江山,遲早敗在她手裏!這一次,我非得把黃履莊,從她手裏要出來不可!”
四貝勒決心已定,連七貝勒打算分給他的親随都沒要,自己拽了馬,直奔殺虎口方向疾馳。
反正那裏有八旗兵,拉幾個護他上路,也是一樣的。
七貝勒的親随遠遠看見二位皇子争執,吓得不敢靠近,一直等到,看見四貝勒騎馬走了,才敢一步步蹭過來。
“爺,奴才們,要不要去追一下四爺?”
“不用!他要走,那就随他去!去準備紙筆,再擡一副桌椅過來。”
手下人答應着去找了,七貝勒随機挑了一間屋子,進去等着。
難道四哥是皇子,他就不是了嗎?
難道非得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建城是功在千秋的正經事,竟要爲煉丹此等虛無缥缈的事,退避三舍?
紙筆桌椅都到了,七貝勒坐下,唰唰寫成一封密折。
“誰都别驚動,悄悄送去京中家裏。讓福晉想辦法,遞到宮裏去。”
親随領命去了,七貝勒感到胸中無比暢快,打算重新回到恪靖銀行,親眼見見那個黃履莊。
随四哥怎麽置氣胡鬧吧!
這新城,離完工隻差一步之遙,他非要建出個名堂不可!
續前章筆記
世界上利用”軌道“,提高交通工具效率的現象,出現的比蒸汽機還要早。
在英國活躍了差不多一個世紀長度的”有軌馬車”,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即使後來蒸汽機出現了,有軌馬車依舊活躍了很久。(一般認爲世界上第一條鐵路,爲斯托克頓—達靈頓鐵路,1825年建,使用蒸汽機牽引。但鐵質軌道的出現,遠早于1825年)
本章筆記:
關于玻璃。
參考出處:薛呂.清宮造辦處玻璃廠及廠址考證故宮博物院院刊,2023,(第4期).
康熙三十五年,造辦處在西洋傳教士的教堂、西安門蠶池口附近,建了一處玻璃廠。
可以推理出,西方并沒有對玻璃制造技術,進行封鎖,直接分享給了清廷。
從傳教士的記錄看,康熙無意推廣玻璃生産,讓它走進民間帶來便利,隻當作一種珍稀的材料,燒制精緻的藝術品,供宮廷使用。
據内務府存檔,紫禁城最初使用玻璃窗戶的地方,是養心殿,雍正的住處。但這幾塊玻璃,不是玻璃廠燒制,也不是雍正五年前後設立的玻璃作的作品,大概率是高價,從海外進口而來。
沒錯,将近三十年過去,造辦處連玻璃窗,都沒有折騰出一扇。
當然不是因爲匠人們手藝差,而是落後的封建思想,阻礙了玻璃窗的普及而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