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紛紛,漠北草原,換成了銀色世界。
海楓駕輕就熟地,處理土謝圖汗部過冬的事宜,對外隻推說多布出去打獵了,慢悠悠地關上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着急也沒用。
曆史上,手槍到底公元多少年被發明出來,她也不知道,多布能琢磨出來,當然好,做不出來,或許就是時機尚未成熟吧。
再想别的辦法,行刺康熙。
這天事情多。已故甘肅總督、振武将軍孫思克的兩個兒子,遠道而來拜訪;偏偏歸化城來送賬本的人,路上耽擱了兩天,兩邊都撞在一起。海楓簡單見了兩個孫家少爺一面,送到靜宜堂的客房安置,抽午後的時間,叫恪靖銀行的人進來報賬。
“銀子收得如何?”
二掌櫃的趕忙放下手中的熱牛奶,打起精神回話。
“托主子、七爺、十爺的洪福,一切順利。新歸化城的牆,建起來一小半了。七爺說寒冬臘月的,都不容易,臘月、正月停工。等他從京城回來,再接着蓋。房子已經全部預預售出去了,收的是現銀。”
“沒有人哄擡市價,要收别人手裏的房契嗎?”
“哎喲,主子神機妙算,契書寫得滴水不漏。新來的将軍,又抓得嚴,沒有人敢往上沖撞。”
大概把賬本看完,海楓覺得進展雖然有點慢,不過仍在可控範圍内。
“明年五月前,一定要把行宮、城牆建完。别的都不急。本宮會給七弟去一封信。冬天不好動工,你們也别閑着。提前把幹活的人,都給招滿了。本宮交給你幾個,會做玻璃窗的工匠。找個合适的地方,開個作坊。行宮就用玻璃做窗戶。”
“是。工錢一樣,從銀行裏走賬?”
“自然。本宮看帳,你們存款可收得不少。修城牆工匠們的工錢,隻支出去三分之一現銀,剩下的,全轉了定期存款。”
二掌櫃的難以抑制得意的神情,聲調高昂。
“主子要是專心做生意,天底下沒有對手。存款到一兩,就能每月吃一次銀行準備的席面,還有利錢拿。歸化城裏多少人借錢,都要開張存折。上回将軍來存錢,跟小的們說,咱們銀行裏的銀子,比官衙裏還富裕。要遇上難事,将軍府都得跟銀行裏借貸呢。”
“他要來借,你們不用大老遠請示,直接放貸就行。馬思喀膽敢欠本宮的錢不還,本宮找他弟弟,大學士馬齊要賬。新的舊的,一塊兒算。”
青兒負責送二掌櫃的出去,回來走到二樓樓梯拐角的時候,正好跟舒泰迎面遇上。
“姑姑這是去哪兒?”
“跟我走,這可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算有口福。聞聞,這個味兒,是什麽?”
青兒仔細聞了一聞,驚喜地答道:
“哎呀,面包出爐了!我聞見黃油的香味兒了!”
“一點兒不錯。主子叫各處都送幾片過去,尤其前頭靜宜堂的客人那裏。你給我搭把手,都送完了,咱們也吃點。”
“主子不吃嗎?”
“說前兩天吃得有點膩味,今兒停一天。”
廚房裏一看,兩位掌事大宮女過來,連忙搬幹淨凳子,又重新沏上等茶葉。
“面包說話就能切出來。還有剛開封的漿果果醬、橙子果醬。請二位嘗嘗。”
舒泰笑嘻嘻地接了熱茶在手,并沒着急喝。
“這玻璃窗戶是方便。今兒下雪,不用出去挨冷風吹,都能看見雪景。早上起來,主子認真看了好一會兒呢。”
脆脆的切片面包,塗滿果醬端上來,青兒站起來要去分派,被廚房裏的管事給攔下了。
“哪裏能勞動姑娘。我們自有人去跑腿。”
舒泰看出三分端倪來,揀了一塊兒橙子果醬的面包,遞給青兒吃。
“主子、客人都沒吃呢,我們倒先嘗,不合規矩吧?”
“姑娘怎麽這樣客氣?這是我們的份例。廚子不嘗一口,怎知道味道對不對?”
“哦,既然如此,我倆就先偏一口,飽一飽五髒廟。回頭拿點我們用的香粉、頭油什麽的,回請一下你們。我聽說,公主府的脂粉,出了這道門檻,買賣城的晉商,出五倍、十倍的價錢往回收。”
“不敢拿姑娘的請,隻有件爲難的事,想請二位指點。”
“哎喲,我就曉得,哪兒有白吃的好事。說吧,有什麽爲難的?”
管事又找來些核桃、酥糖之類的點心,湊了四個碟子,請她倆入座。
“爺這些日子,不出那個鐵屋子,也就算了,昨日的夜宵、今天的午膳,幾乎就沒動。還不準我們,随意在公主娘娘面前禀告。萬一把爺餓瘦了,回頭問起來,廚房知情不報,恐怕逃不了幹系。”
“就這?”
“舒泰姑娘不覺得是個事兒,咱們可心驚肉跳的呢。”
“嗯。你們隻記牢一條,便萬事大吉。府裏的事,爺全聽主子的;府外頭的事,要看主子想不想管。主子和爺,必得得罪一個的時候,動動腦筋,看看是府外、還是府内的事,便有個章程出來了。面包挺不錯的,果醬可得趕緊吃完,總覺得味道差點意思,似乎快放壞了。下回多加些蜂蜜進去。”
吃完點心,青兒端着要給阿香留的果醬面包,跟在舒泰後頭出了廚房。
“姑姑,爺的事兒,沒妨礙吧?”
“不曉得,跟主子說說吧。對了,今兒主子的話,你是不是沒聽明白?我看你臉上神情不對。”
“姑姑眼睛真厲害。我怎麽就記不起來,主子和大學士馬齊,從前有過什麽過節。”
“不是主子,是爺。那老頭子不知道哪根腦筋搭錯,總在皇上面前,找土謝圖汗部的晦氣。快十年前的事兒了,你哪裏能知道。晚上我細細告訴你。”
“多謝姑姑。”
上了樓,舒泰在外頭打了暗号。過了沒多久,阿香便出來了。青兒遞上托盤,進去頂替她,舒泰就站在走廊裏,跟阿香商量。
“爺都進去十多天了,誰也不準陪着服侍,我看,也該出來了吧。”
“可不是嗎?主子嘴上不說,心裏惦記得不行,晚上總翻來覆去睡不穩。今兒都忙成這樣了,又把那件棉衣拿出來縫,還不準我插手。哪怕找個洗澡的借口,把爺請回來半天也行啊。”
“你也是這個主意,那我就不怕了。去歇着吧,這裏有我呢。”
舒泰進去服侍時,海楓已經把那件貼身的棉襖做好,吩咐青兒找熨鬥出來,燙平褶皺。
“本來不想吃,你們端來聞見味道,又有點饞。”
“主子想吃,奴才去一趟廚房。”
“不用。随口一說。舒泰和阿香,在門口嘀嘀咕咕什麽呢?”
既然都說破了,舒泰便大方地,把剛才從廚房管事那裏聽來的情況,一一說了。
“主子,要不,奴才去跑一趟?”
“還是我自己去吧。本來打算衣服做好了,拿它做個由頭,明天去看爺。要這麽說,待會兒就去。連飯都不肯吃了,大約是遇上難處,心裏煩躁。你多囑咐下邊的人兩句。額涅病剛好,千萬别受凍;琏兒更是不準出門。她要是鬧起來,就說等等我。等雪停了,我親手給她穿好衣服,出去玩兒雪不遲。這還沒停呢,她可不能出去。”
打點完衣裳,再添上一些肉脯、幹果之類,多布平常喜歡吃的東西,海楓隻帶上舒泰,撐一把油紙傘,慢悠悠踏雪,去倉庫看他。
還沒到深冬,雪落得很溫柔。風跟秋天的氣勢比起來,似乎還安靜些。海楓見院子裏的矮松樹,綠得蒼勁濃郁,跟在樓上看時,又是另一番神韻,禁不住點了點頭。
“花匠修得不錯。可也别太傷于精巧了。這樹不準它長大,已經有點過分。”
“是,奴才回頭跟花房說一聲。”
到了鐵倉庫門前,舒泰看海楓的眼色,先過去叩門。
“爺,奴才是舒泰”
“公主有事嗎?怎麽是你來?”
裏頭叮叮當當,一陣鐵器碰撞的聲音。
多布披上件大衣,出來應門,看見海楓一襲紅衣,如同火焰,燃燒在茫茫白雪之間。
“你怎麽來了?”
“還行,沒走火入魔。還知道擔心我。”
舒泰看着情形,放下東西,乖覺地撐傘走了。海楓自顧自地走進倉庫去,檢查多布的生活狀況。
唉,硫磺燃燒後,聞起來像是臭雞蛋;攢下來的髒衣服,胡亂塞在一個筐裏,真是樣樣不及格。
“信不過旁人,我動手收拾,總行了吧?”
“差不多得了,我覺得這裏不髒。味兒,可能我聞慣了吧。你要有倒騰火器的心思,最好也慢慢習慣起來。”
“我給你做了口罩。戴上那個,能少吸些灰呀,土呀的。昨天今天,爲什麽不好好吃飯?非叫人惦記着你。”
“有個地方想不明白。你來得正好,幫我想想。新槍和彈丸,都在桌子上。”
多布大口嚼着海楓帶來的吃食,指着幾塊鐵疙瘩,叫她過去看。
海楓用手絹墊着拿在手裏,意外極了。
多布做的新槍,雖然糙得不行,但是扣下扳機的觸感,像模像樣的。
“這不是都做完了?哪裏想不通?”
“彈丸啊。我知道你想造這槍的意思。這麽一點點大,放在身上,不容易被搜出來。隻要它能放出三四發響,三尺之内,對方必死無疑,命喪當場。真到了箭在弦上的時候,它能立下奇功。我極力減少火藥用量,按彈丸飛三尺算,隻放一發,倒是沒大妨礙,兩三天就做好了。可那個彈匣”
“彈匣怎麽了?”
“彈丸塞進去,怎麽再彈出來呢?”
“用彈簧呀!”
“那是什麽?”
關鍵時刻,海楓沒有心疼錢财,把一塊懷表掏出來。
“你把它拆開,我告訴你它什麽樣子。”
多布想說這樣真敗家,不過還是找了些工具,把懷表給分解了。
海楓小心翼翼地,把裏面那個螺旋狀的彈簧,拿出來給它看。
“ut tensio sic vis。這是拉丁語,意思是,力如伸長那樣變化。英吉利有個叫胡克的人,大概二三十年前,研究出這句話。”
“拉,拉什麽?”
“哎呀,糾纏這個沒用。這話不好學,十弟他們都沒怎麽學明白。你上手摸摸,就知道了。揚州有個叫黃履莊的老人,做的這個特别好用。我聽造辦處的人說起過。你要是隻卡在這裏,我冒個風險,派人去把他請來。”
“這樣厲害的人,爲什麽不在造辦處領一份差事呢?”
“汗阿瑪派人去揚州打探過,都說這人有點瘋,隻喜歡研究新奇器物,不擅與人交際。他造的東西,汗阿瑪又沒太看上,就不了了之了。”
多布捏着那小小的彈簧,感受它反彈的力量,半天不說話,瞪着兩隻眼睛出神。
海楓不敢打斷他的思路,挑了個勉強算幹淨的凳子,安靜坐着。
鐵屋子防不住風,全靠一個煤爐子取暖,還因爲怕點着火藥,放得遠遠的。海楓覺得血液越流越慢,真除了多布這個體質,沒人能在這裏長住。
“楓兒,我的本事,似乎不大夠用了。你把那個姓黃的揚州老人,請過來吧。我哪怕,拜他爲師也行。”
“好,我馬上找人去。”
多布的眼睛,炯炯有神。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知道。”
多年夫妻,有些話,不用說得太通透。
他隻差這一個地方。
如果還有别的,他不會如此輕易地認輸,去向一個素未謀面的老人求教。
等他攻克難關,想通關竅,手槍,或許真的可以做出來!
筆記:
1.雖然螺旋彈簧在胡克定律出現前就有,但這個定律公元1678年出現,才推動了後面的一系列發展,是裏程碑一樣的存在。
2.黃履莊,生于1656年,一生發明無數。除了彈簧,根據《清朝野史大觀》記載,他很有可能,還是自行車的發明人。
約100年後,法國人西夫拉克1790年,制成木制自行車;1801年,俄國農奴阿爾塔莫諾夫,制造了與之相似的木制自行車,爲此,亞曆山大一世下令取消了阿爾塔莫諾夫的奴隸身份。
世界上推廣應用的自行車是1816年開發出來的,德國人德萊斯制造了帶車把的木制兩輪自行車,并申請了專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