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中易出錯。
在草原上緊趕慢趕，走了十來天，明天總算能進庫倫城了。海楓想沐浴，淨一淨身上，可四個侍女，把所有箱子都給打開了，怎麽都找不到澡豆。
新來的五月兩眼冒火，一口咬定，是李家妮子給弄丢了。
現在這小姑娘，改名叫長春，跟在小琏兒身邊服侍。
“一路上怕水火提前用完，二位主子輕易不洗漱，可琏格格那邊每日必得清潔，東西都是可着那邊用。姐姐們都沒拿，可不就是長春沒還回來？”
在旁邊清點梳妝用品的阿香，看出些苗頭，要彈壓五月幾句，偏被舒泰扯住了衣角，在耳邊說悄悄話。
“現放着青兒在呢。五月是她的徒弟，你總護着青兒，她什麽時候，能獨當一面呀？”
青兒也是發愁，慌忙走出帳篷，往琏格格那裏去了。
這裏有離庫倫最近的一處泉眼，多布特意叫隊伍早早紮營，不急着進城。打前站的巴勒仲，從庫倫運來一批木柴、糧食、活羊，跟四公主來漠北的人，久違地得到了充分的歇息。
四堆篝火燃燒正旺，一口專門煮洗澡水的大鍋，已經架在火上，眼看水就要開了。
青兒路過，盯着那冒着小泡的熱水，忽然警醒過來。
在溫暖的火光中，她又回了四公主的帳篷。
“琏格格那邊問了，說昨日交給我了。大約我給忘了，順手塞在哪個箱子裏。眼下服侍主子要緊。沒有澡豆，還有無患子。再不濟，洗臉的面藥也能使。五月出去擡水吧。”
海楓饒有興味地，看着侍女們處理這場小小的風波，并不着急參與進去。
舒泰說的沒錯，青兒該成長起來了。
多布衣裳都脫得差不多了，躺在毯子上，玩弄着海楓的纖纖玉指。
“什麽了不得的好東西，值得這樣費事。青兒，我的東西少，你去那幾個包袱裏翻一翻，有個深綠的四方塊，一股子橄榄味。把那個拿來。請公主殿下，湊合用一回吧。”
五月計策不成，賭氣摔簾子，出去要熱水了。
青兒出去找多布的行李，舒泰捂着嘴笑，一個勁兒戳阿香的肩膀。
“瞧，青兒這不是也有點眼力嗎？五月跟長春都吵了兩回了，她可看出來了。”
熱水、浴桶都來了，五月要幫海楓寬衣，多布懶洋洋地起身，叫侍女們都出去。
“你們不會服侍，弄得公主殿下，不高興了。來，我服侍。”
舒泰把牙粉撂下，跑得比誰都快。
“還是爺知道心疼底下的人，快走，再晚，羊骨頭都進了富貴的肚子！”
青兒正好回來，把多布說的東西往凳子上一放，拉着五月，跟阿香一起出去了。
海楓乜斜着一雙杏眼，羅衣半褪，媚得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你真個服侍我？”
“幾世修來的福氣。公主殿下先洗臉？”
多布在銅盆裏兌好了水，一試，正好，不冷不熱。
“來，不洗水都冷了。”
海楓洗了兩把，伸手取洗面藥的時候，無意間碰上了多布叫青兒取的橄榄皂。
“你還有這東西？”
“平時想不起來。有内務府做的香皂，誰用這個。可當初我在莫斯科用它的時候，賣的可貴呢。鄂羅斯自己沒有，還是從西邊什麽國買來的，叫，馬賽皂。克裏姆林宮裏，公爵夫人、伯爵小姐的，還會互相比，誰用的香皂，氣味獨特。”
“那你喜歡這個味？”
“嗯，沒有玫瑰和茉莉那麽香，淡淡的好聞。”
“我說呢，巴巴兒地給青兒解圍。跟這兒掏壞呢。想從我身上聞這個味兒，直說不就行了。”
“醋什麽啊，有你，我還能看得上青兒嗎？”
海楓不緊不慢地刷牙，等她刷完了，多布把洗澡水早都倒滿了。
“照方才這話，要沒我，你就看得上她了？”
“别鬧了，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多布幫海楓脫衣服，故意動作地很慢，嘴裏還打岔，方便他多偷看一會兒。
“那個五月的事兒，你真不管？”
“要管，但還不到時候。你沒看見老十那個得意勁兒？”
“他年紀還小呢，眼饞肚飽的。從京城出來沒幾天，我就看他抓耳撓腮的，坐不住。咱們統共才帶了幾個丫鬟出來啊，你又管得嚴，忽然冒出個五月來。雖說長得平常，嘴甜又會籠絡人，老十想收房，不奇怪。可又有個俏麗的長春在邊上。他知道你不會一次給他兩個，正拿不定主意呢。”
“他跟你問了？”
“嗯。”
磨磨蹭蹭地，洗澡水有點冷了。不過海楓沒有挑剔，進了浴桶。
随意濺起的水珠，從皮肉細嫩的鎖骨間滑落，一直滾到腰間，才完整地回到桶中。
一滴水，就看得多布渾身滾燙。
“我要把衣裳都脫了，你别害臊啊。”
“随便。”
海楓用那塊橄榄皂清洗雙臂，抽空欣賞多布緊實的肌肉線條。
大概這就是所謂“肩寬臀窄”、“雙開門冰箱”吧！
“長春又不是真丫鬟。在我身邊混過去幾個月，有了公主府出身的名頭唬人，我就把她送去江南，跟她一家，還有那個隔壁哥哥團聚。難得他倆大難不死，又幫我找到了煤礦金礦，這點忙，還是要幫的。”
“你猜老十，知不知道這些？”
“嗯，那大約不知道。我從京中帶出來的人，嘴巴都嚴。隻有一個五月新來的，她巴不得長春早點走呢。要告訴了老十，他說不定派人去江南，逼那個鄰家哥哥退婚。我估摸着，老十隻知道長春流過産。”
“全對。不過老十不大在意這個，他倒喜歡長春那個迷迷糊糊，問一句答一句的樣兒。這丫頭也是有點意思。剛來的時候瘦瘦小小的，看不出模樣，吃了兩天好東西，一天比一天水靈。别酸啊！這都是老十說的，我就學給你聽聽。”
“誰酸了，臭美吧你。我洗完了，換你吧。”
“不泡了？不洗頭發？我還想幫你洗頭發來着。”
“明天到了家，把那五月藏起來的澡豆找出來，我再泡它半個時辰。這裏太冷，我怕洗了頭發傷風。有你服侍我的時候，等着吧。”
海楓都洗冷了的水，多布還嫌太熱，倒半桶冷泉水，才跳進去。
他洗的時候，海楓就坐在邊兒上抹保養品，随口聊天。
“到底修了個什麽樣的公主府，我問你好幾回，都不告訴。”
“說出來沒意思，你明天自己看呀。”
“有幾間房？院子大不大？額涅住哪兒？女兒住哪兒？”
“都說了，明天你看了就知道了。”
多布怕她再問下去，自己忍不住要炫耀一番，生硬地岔開了話題。
“你向來挑侍女，眼光毒辣，輕易不往身邊放。怎麽這個五月，上蹿下跳，你還縱容她？”
“也不是縱容。她想往上爬，我可以理解。不然老張給她找的夫婿，幹嘛一個都不要呢？因爲整個莊子裏，沒有哪家比她家高；她一出嫁，就是水往低處流。我喜歡她有野心。隻要這份野心，換一個地方用，五月是塊好材料。”
在這個時代，女性打一生出來，就被要求循規蹈矩，被要求認命，找一個有上進心的姑娘，堪比沙子裏淘金。
五月想人往高處走，屬實難得。
但她的手段，現在還上不了台面，太下作。
人無完人，海楓打算試試，看能不能把五月，打磨一番，将來放到别的地方上去，派大用場。
“你剛說，就這麽塊馬賽皂，在鄂羅斯，賣得很貴？”
“要說多少錢買的，我可真記不得了。我隻隐約記着，你從前常用的，不是内務府送來的？我便感慨來着。向來不要錢的份例，如今要花盧布買了。反正，那普通的官吏人家，用不起它。”
“我用着，确實覺得不錯。可比内務府的呢，又差些。哎，你說，我要是往莫斯科，賣内務府的香皂，能不能賺大錢？”
“哎喲，你可鑽銅錢的那個孔裏頭了。又不缺錢，怎麽總想着賣東西？”
“瞧瞧，甩手少爺的脾氣又來了。要在草原上建城，汗阿瑪又給不了多少銀子，礦再大，遲早有挖完的時候。我可不得變着法兒想轍？看着吧，我要去恰克圖，跟鄂羅斯的商人們，做大買賣！用他們口袋裏的盧布，建我自己的城！”
1.澡豆：古代的日常洗化用品，主要是豆粉和藥粉制成，在清代還在被使用和創新，比如紅樓夢中的螃蟹宴上，用綠豆面子洗手，就是其中一種。
2.無患子：拉丁學名爲“印度的肥皂”，在我國也是很早即被發現，本草綱目中有記載。用的時候，直接搓洗出皂液即可。
3.馬賽皂，起源于叙利亞，後來在法國皇室的直接幹預下，建立了嚴苛的生産标準，最終成型爲一種高級手工皂。比如，橄榄油含量必須在72%以上，等等。
4.克裏姆林宮，世界遺産，位于莫斯科，始建于13世紀，皇室主要居住地。
5.香皂在康熙朝已經出現，紅樓夢裏寶玉就用史湘雲剩下的香皂水洗過臉。而且真不用覺得西方的工藝，一定比我們的好。西方大規模工業制皂，是在法國化學家呂布蘭，1788年發現工業制堿法之後。此時東西方都是用天然原料，手工制皂。内務府爲皇室服務，用料向來精益求精，不會輸給西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