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揚古将軍要回京，歸化城，萬人空巷。
角樓上，四公主、四額驸、七貝勒、十阿哥，并排站着目送他。
馬思喀作爲臣子，站在第二排，心緒紛亂。
費揚古在歸化城民望頗高，一說要走，老幼婦孺都出來送行。
也不知他将來卸任回京，能不能有這份榮光？
哎.其實要有得選，他才不來呢！
歸化城是個燙手山芋，若要來，必得在四公主手下做事。
她再怎麽能幹，再怎麽受皇上重用，也是個女的，說出去不光彩。
還要，在千裏之外的草原上，建一座城出來。
皇上又不保證，年年給銀子。
“将軍，你看那裏如何？”
“啊？”
馬思喀想得太入神，差點錯過四公主的發問。
他擡眼一望，費揚古一行人的蹤迹，已然消失在大路盡頭。
而四公主的指尖，此刻指向了歸化城的東北方向。
“啊不錯！不錯。費揚古走了，這話臣才敢說。那将軍府，未免太簡陋。四公主殿下住在裏頭，着實委屈。”
海楓看出馬思喀心不在焉，并不過分在意。
他隻要不給自己添亂，就算個好官。
“上次汗阿瑪來歸化城，草草搭了個帳篷而已。本宮想着，汗阿瑪北巡再經過這裏，總不能再駐跸于荒郊野外。将軍覺着呢？”
“一切都聽四公主吩咐。”
“好，那就這麽定了吧。老七，你給汗阿瑪上折子。老十這兩天，跟我出去丈量土地。”
十阿哥表示隻要不讓他拿毛筆，幹什麽都行，七貝勒卻面露難色。
“四姐，你打算何時出發去庫倫？再耽擱下去，時氣轉冷，路上遇風雪，可不好走。”
海楓給多布使了個眼色，于是多布随便找了個借口，帶馬思喀下了角樓。
隻剩他們姐弟三個的時候，海楓才說了實話。
“出發，定在四日之後。再不能往下拖延了。你姐夫還算會看天時，要不快點離開這裏，恐怕正如你所說。”
“那那你又是辦銀行，又是建新的将軍府，如何能來得及？”
“我來不及，不是還有你嗎？”
“我？”
七貝勒剛要謙讓，立刻就被海楓打斷。
“陪我去庫倫，有老十足矣。他也不是能耐着性子，監工看賬本的料。老七，你留下。四姐一個人，做不完這許多事情。”
十阿哥在旁邊等得不耐煩，沒大沒小地，在七貝勒肩膀上打了一拳。
“七哥，這裏又不是京城。最大的官是馬思喀，你是皇子，又封了貝勒，他還敢跟你叫闆不成？再說前些日子在殺虎口，你不還跟我說，口外八旗風氣如此憊懶，非得下重手整治不可。怎麽，你倒嘴巴會說，要動真格的時候，反而當縮頭烏龜？”
“不！我是想着，得敲打敲打他們的！”
海楓叫十阿哥先下去打點馬匹，特意留下，跟七貝勒說了幾句鼓勵他的話。
“七弟，你既然沒有那份狠心，四姐不逼你了。在京城，太子、大哥哥珠玉在前，你沒有表現的機會。我想着，這裏雖然苦了點，再過幾年，定能成爲草原上的第一大城。四姐把這裏交給你，按圖紙，給我造一座新城出來。等汗阿瑪北巡到這裏，看見你的成績，定會刮目相看。”
“這些，弟弟還不敢奢望。不過既然四姐開口，胤祐一定好好辦，不叫姐姐爲難。”
“當初我特意向汗阿瑪求告，讓你來送我到婆家，考慮的就是這一層。走，讓你姐夫帶老十出去野吧，咱倆去銀行裏看看。”
才開張第三天，銀行裏送炖羊肉的活動并沒有停止。王相卿，也就是王二疤子，帶着兩個結拜義兄弟，張傑、史大學，在這裏幫四公主支應事情。
海楓走了後門，沒有驚動前面來開戶頭的顧客，叫人把王相卿請到賬房裏說話。
七貝勒沒趕上恪靖銀行開業的盛況，也是頭一次來這裏，裏裏外外轉了，哪兒哪兒都覺得新奇。
“錢莊我倒去過，可四姐這鋪子，可比錢莊大多了。櫃上放那麽多現銀，四姐不怕？”
“哪個想抄九族的，來搶我的銀子。坐，喝茶。”
王相卿跟茶水一起到的，殷勤地爲四公主、七貝勒倒好。
“小的怕是前世積德，才能在皇子、公主手下當差。”
“說說這幾日，生意如何？”
“是！請公主殿下稍候。”
王相卿從懷裏，将早都備好的小賬本取出來，詳細說起這三天的營業情況。
“頭一天按公主殿下的吩咐，咱們連晚飯都備了，總共營業四五個時辰，記了三千五百六十六人；昨兒來的人更多，羊差點不夠。共有，三千，三千八百七十一人。今兒就好得多，沒有多少來立新折子的。多是，多是想來渾水摸魚，再弄一碗葷菜。”
七貝勒整套聽下來，很快便發現了，哪裏不對勁。
“四姐，你就不怕過了頭一天，有人知道立存折是怎麽回事，第二天還來騙？”
“七弟啊，你這叫，何不食肉糜。”
“不懂。”
王相卿一臉要賣弄的樣子，海楓就準他說了。
“多謝公主殿下，擡舉小的。七爺，要說平頭老百姓，不到正月，吃飯連油都舍不得擱。公主殿下的炖羊肉，做得那叫一個地道。頭天吃了，第二天，粘在身上的香味都不散。再有，碰了葷腥的嘴，跟沒碰過的，大不相同。”
“這可是胡說。那點油，洗一把臉，再用上手巾把兒擦，不就沒了？”
“小的說了，七爺可别膈應。有燒熱水的柴火，咱們都做了飯了。城裏大家夥兒喝的水，尚且不大夠呢。鏡子也是一筆開支。若不是有緣故，或像小的這樣，需得幹淨見客的，四五天不洗不刮這張臉，都是常事。”
七貝勒聽完，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怪不得姐姐指點他，何不食肉糜。
民間的困苦，遠比他陪汗阿瑪出巡時，要深刻得多。
那些都是經過地方官員粉飾之後，特意留給皇上看的。
“四姐，弟弟好像明白了，你爲何要建城。這事隻要拉開，歸化城各個行當，都會跟着忙起來。”
“開飯館的，拉駱駝的，背坑的，丢坑的建城的饷銀發下去，老百姓手裏有了錢，才能拉才能照顧各家店鋪生意。”
好險好險，差點沒把拉動消費說出口！
海楓默默感謝一遍，高中曆史老師和政治老師。
北美大蕭條後，羅斯福總統怎麽拉動經濟複蘇的知識點，她總背過。
開辦公共工程。
路會有的，房子也會有的。
至于啓動資金，正在落實中。
“王掌櫃的，本宮叫你往外賣，優先挑選新城店鋪地點的權力，進行得如何呀？”
“哎喲，這可比一天收十幾兩，存，存款來得快。小的要是像範家号那樣，能一口氣拿出上千的銀子，小的自己都給包圓了。銀行開張前，小的的兩個義兄弟就已經放出風聲去，眼下，收了一萬多兩，那個，那個什麽.”
“預付款、認購銀。”
“是！小的笨拙，總學不會這幾個詞！”
“本宮這裏沒事了，你去忙吧。”
“哎！小的告退！”
七貝勒翻看着王相卿留下的賬簿，越來越驚訝于，這銀行吸收銀錢的本領。
一文起存的存折，看着是寒酸，但能盡量多招徕人光顧。人一多，生意就看着紅火，其他手中握有現銀的商家，才願意大把大把地，往新城裏投錢，買那些壓根連影兒都還沒有的商鋪。
“四姐，弟弟鬥膽問一句：你是不是把我留下，給這本子上的晉商們，做個抵押。意思是，有位皇子在此坐鎮，這新城，定能建起來。”
“要是你當真不願意，我再去逼老十。”
“不！弟弟願意！”
七貝勒将賬本收進袖管，接下這樁差事。
“四姐神機妙算，把什麽都預備齊了，弟弟忝居主位，實在慚愧。我這就回将軍府，給汗阿瑪上折子，表述四姐的功勞！”
“你倒不必惶恐，更不必急着向汗阿瑪表白。我從沒建過城，雖然隐約知道該怎麽做，心裏總覺着沒底。你要好好盯着工事，把遇上的難題，一一記下來，然後送給我。将來在烏裏雅蘇台破土動工時，我便能用上了。”
“是，胤祐定不負四姐所托！”
丢坑和背坑的都是渠工。
丢坑是淺坑，挖出來的土，可以直接用鐵鍬抛到外面，因此工錢低，一坑一錢四分，一人一天大約可以挖四個；
背坑則是深坑，一坑一錢八分，一天隻能挖出兩坑到兩坑半。
數據出處，河套五原縣調查記。這是1921年的數據，考慮到通貨膨脹的影響，康熙年間應該不用這麽高的工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