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說吧。”
那婦人想了一會兒,慢慢開始講述,她一家的來曆。
“民婦的丈夫姓李,山西大同人。家裏沒有地,一直做佃戶。三年前,朝廷打蒙古,民婦的丈夫想搏一搏,就跟着家裏親戚做伴,進了殺虎口。好算菩薩保佑,沒有大的磕碰,做小買賣,還存了幾兩銀子。”
“你别怕,本宮隻是問問,不打算處罰你們。朝廷有明令,商人憑票出關做生意,農民不準長留口外,過了期限,都得歸鄉。你們怎麽能在大青山,種地蓋房,長住下來了呢?”
“公主娘娘真跟神仙差不多,什麽都知道。當家的,在軍中認識幾個人。殺虎口那邊,就沒記下我們一家四口出了關。既然沒有名字,就,就.”
海楓看這婦人說話不大利索,便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反正她想知道,挨個敲打殺虎口的軍官就行。
這個李家,絕非個例。
恐怕和軍中分給軍官們的房舍一樣,這種暗箱操作帶來的灰色收入,是大家夥的私房錢。
“接着說,金粒子。”
“哦,對。當家的起初,在大青山腳下,開了幾畝地。這裏的地力壯,種什麽都收的上來,我們慢慢地,攢了點家底。來歸化城的人多了,口外冬天冷,取暖用的柴草,遠近都不夠用。當家的冬天進大青山砍柴,十多天沒回來。我抱着妮子,守着媽,不敢尋死”
想起年前,那個提心吊膽的冬天,李家大嫂,仍舊怕得直哆嗦。
“後來,又過了五六天吧,當家的回來了。身上瘦得,隻下剩一層皮。累得,倒在炕上就睡。等他醒了,就給了我一小包金粒子。他說,大青山裏,有人在偷偷挖金礦。他趁看守的打盹的功夫,偷了點出來。”
果然是金礦。
海楓将那金粒子拿出來,湊近燭火仔細端詳,發現裏面雜質頗多,要認真拿到金鋪銀樓裏去估價,應該值不了多少錢。
怪不得,看守得松弛。
“那他如今,又去偷了?”
“不不!這事該,該怎麽說呢?當家的回來後,沒多少日子,就有一群操着山西口音的,到我們那邊,去打聽消息,問都誰進了山。好在媽平時跟鄰居們處得不錯,沒人說當家的進過山,他們問不到,就走了。”
五月這時候給多布送完信回來,懷裏抱着嶄新的被褥,準備給四公主鋪床,聽見李家大嫂這麽說,連忙補充了幾句。
“主子,這事我知道。歸化城裏缺柴火,将軍大人,還派人問到咱們莊子上,有沒有富餘的來着。城裏能燒的,炭火、木柴都貴得很,就有人去大青山裏,做木頭的活路。他們都是山西各地來的同鄉,分成好幾派,爲了争地盤,經常打架。我看呀,打聽她家男人的,就是這群人。”
海楓聽完點了點頭,又一次提醒李家大嫂,不要跑偏,專注說金礦。
“他到底進山做什麽?”
“哦,當家的說,爲着金子丢了,挖金礦的那夥人,怕被官府發現,于是把家夥都收起來,打算避避風頭。他躲了幾個月,還是忍不住,想去找金子。當家的前腳剛走,妮子出去洗個衣裳的功夫,就被糟蹋了!我的女兒呀”
她哭得實在傷心,弄得海楓眼圈都跟着紅了。五月更是陪着,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早知道,不聽當家的,多生兩個兒子就好了!他說姑娘尚且沒錢養,小子生下來,更費糧食。不如留下點,将來給妮子當嫁妝,少受婆家的氣。他這一走,家裏連個守門的男丁都沒有,孩子受了欺負,我都不敢聲張”
她們在的這間房,就是張拱家最幹淨的屋子。五月就在那昏迷的小姑娘旁邊,挪了點空位出來,給海楓布置了枕頭被褥。
哭哭啼啼的李家大嫂,被張拱的大女兒帶到其他房間安置。
當晚海楓因爲實在太累,幾乎是腦袋剛沾枕頭,眼皮剛合上,立刻就睡沉了。
農家沒有挂窗簾子的條件,第二天太陽剛升起來,滿屋子都被照得金燦燦,海楓無奈地睜開了眼睛。
睡在她身邊的小姑娘,早都醒了,正自己倚着枕頭,坐在那裏出神。
“公主娘娘,多謝你救了我。”
海楓看她面色,比昨天強多了,至少不像紙一樣煞白,放下半顆心。
“我要看看你衣服裏面,還有沒有出血。”
小姑娘咬着嘴唇,自己掀開了被子。
海楓盡快檢查完,覺得病情總體還是往康複的方向發展,把另外半顆心,也給放下了。
“我叫她們熬了小米粥。丫頭,我知道你難過,也不明白,爲什麽自己要受這份罪”
“娘娘!我,我想跟你說個事情。”
“好,你說。”
“讓我,讓我懷孩子的那個男的,我認得他”
聽到小姑娘的語氣,不是氣憤,不是委屈,而是歉疚,海楓懂得了。
她不是被迫,而是被騙。
“不敢跟你媽說?”
“嗯。”
“他不肯娶你?”
“嗯。”
“想讓本宮幫你什麽?”
“娘娘,我,我不能回家.他就住我家隔壁.孩子沒了,我怎麽跟他交待呀!”
“丫頭,本宮向來不吝啬幫人,尤其是女人。但你得跟我,把事情說清楚了。”
五月端了在火上慢炖整夜的小米粥進來,海楓加了兩勺紅糖進去,眼看着小姑娘吃完,她也吃了一碗,雞湯做的手擀面。五月收拾碗筷的時候,海楓吩咐她,想個借口,拖住李家大嫂。
“别讓她過來,聽見我們說什麽,也不行。”
“是,主子,我一定把這差事辦妥。”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看着五月,等她出去了,怯生生地跟海楓央求。
“我能不能,像這位姐姐一樣,跟在娘娘身邊做丫鬟呢?”
“你要先把懷孕的事,說個明白。”
“好。我跟他,之前說過親事。爹嫌他媽爲人刻薄,他爹做活又不上進,家裏有時,連碗粥都沒得喝。我嫁過去,要吃苦的,沒有答應。今年臘月裏,爹進山怎麽都不回來,媽整天哭。我害怕極了,沒有人可以問,隻好去問他。我們,我們”
“行了,本宮不是要問,你們如何定情。本宮是問,他如何不肯娶你?”
“哦。我發覺自己有了,哭着問他怎麽辦。他就說,隻要有了金子,我們可以想怎麽過,就怎麽過。”
“傻丫頭,你不會把你爹冒性命危險,弄回來金粒子的事情,跟那臭小子說了吧!”
“啊,不能說嗎.”
海楓氣得想罵她兩句,看在她失血過多,年紀又小的面子上,生生忍回去。
“後來呢?”
“他進山挖金子去了,隔壁的大嬸找不到兒子,哭了好幾天。爹似乎起了疑心,扇了我兩個耳光,我就都說了。然後,爹也進山了。媽看見我吃飯時嘔吐,問怎麽回事。我就編了個謊話。說在河邊洗衣裳時,遇到個不認識的男的。”
怪不得呢。
海楓大概明白過來,問題出在哪裏。
她爹未必就是财迷心竅,而是爲了女兒的未來,進山去找準女婿去了。
走之前,沒跟家裏說實話。
這家隻有一個姑娘,這年頭又沒有特别見效的避孕手段,那個李家大嫂,肯定打過胎。
她怕女兒名聲壞了,嫁不出去,就按自己吃過的藥方,偷偷抓了藥回來落胎。一來,小姑娘跟她年紀差得太多;二來,這姑娘肯定在懷孕的時間上,稀裏糊塗的,壓根弄不清自己懷了幾個月。
不診脈,亂喝藥,藥不對症,可不就闖禍了?
“丫頭,你這個軟綿綿的性格,當不了侍女。本宮可以派人進山,把你爹,還有,還有那個男的,都找回來。雖然孩子沒了,他非得對你有個交代不可。剩下的,你有父有母,聽他們的吧。躺下再睡會兒吧。”
“公主娘娘,你真跟傳聞裏說的一樣,長得跟仙女一樣,心腸又像活菩薩。”
海楓給她蓋好被子之後,迫不及待的離開了那間房。
再待下去,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即将被影響到不正常。
天底下,哪兒有那麽多白白幫忙的好事。
她是打算派人進大青山找金礦,順便!順便幫她找人。
正愁沒錢建設草原,知道這裏有礦,還不趕快挖?
找,必須找!
今天就得開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