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小格格的滿月禮,所有人第二天就集體回了紫禁城。翊坤宮他是常去的,熟門熟路,賽綸嬷嬷上的茶水招待。
“對不住七爺了,宜妃娘娘和佟妃娘娘都在裏面,正說話呢。七爺稍等等。”
賽綸嬷嬷随着年齡漸長,格外愛看這些花好月圓的喜事,跟七阿哥說話時,不免露出些口風。
“公主都打點妥當了,奴才對的單子。舒泰隻要跟着去了公主府,忙過頭一段,就能放出去。七爺怎麽這樣心急,直接找上門。剛才,差點和舒泰撞上。”
七阿哥越聽,越察覺出不對。
他既然沒有答應多布去争儲,那舒泰最多就是不嫁,等着他投靠過去再定而已。可賽綸嬷嬷的意思,不就是說,已經定下要給他嗎?
茶喝到一半,宜妃和佟妃一前一後出來了。七阿哥上前請安,宜妃也是笑咪咪的樣子,欲言又止,對着他點點頭就出去了。
富察嬷嬷打起簾子,七阿哥低頭進了海楓的屋子。
“四姐好。”
“來了?坐吧。”
阿香正燒熨鬥,燙平幾塊綢布,所以屋裏比外面熱些,空氣中還飄着白色的蒸汽,時有時無。海楓嘴裏跟七阿哥說話,手上繡着個品藍色銀線荷包,手指在竹繃子上,翻飛不停。
“七弟你常來,我就不客氣了。太子妃嫂嫂身體沒大安,滿月禮那天又累着了,我丢不開宮務。别的可以偷懶,這荷包是爺們兒在外頭行走的臉面,我還是想自己動手。隻能趁有空閑的時候,補上兩針。”
七阿哥去給生母請安時,次次都能遇上她在做針線活兒補貼零花錢,對這種場面,不僅不覺得失禮,反而感到親切。
“四姐隻管忙,我也沒多大的事。”
“那,我就先說我的牽挂。舒泰跟着我也沒享到多少福,成日提心掉膽的。她跟阿香,在我心裏,跟五妹妹不分上下。我出一萬兩銀子,給她辦嫁妝。你姐夫出五千。”
海楓眼睛隻盯着布料上的經緯,耳朵等着七阿哥的回複,卻遲遲收不到回音。她繡完一支線,擡頭看時,才發現七阿哥緊咬着嘴唇,像是忍住眼淚的樣子。
“你怎麽了?”
“四姐,姐夫到底怎麽跟你說的?”
“還能怎麽說?你既開口,她也願意,那還猶豫什麽。舒泰都是大姑娘了,早早辦完,免得耽擱你倆呀。”
七阿哥滿心要說儲位的事,阿香又在,支支吾吾不敢言語。海楓接過新的針線,低頭繼續做活。
“你不必顧忌阿香。要是連她都背叛我,那我在這世上,就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那,我就直說了。四姐,姐夫問我,想不想當皇帝。”
“嗯,我知道,他第二天就遞信進來了。我覺得,這主意挺好。”
這句話說完後,屋子裏陷入長久的沉寂。繡花針穿過綢緞,極有規律地發出些小小的爆破音;熨鬥燒開了,水在沸騰,咕嘟咕嘟,不安地冒泡。
七阿哥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姐姐的語氣,平常到仿佛在說,中午留下吃飯吧,有你喜歡的菜。
“四姐,你覺得,我該做皇帝?”
“嗯。你很好。爲什麽不能?”
海楓終于把一隻振翅高飛的雄鷹繡好,反複端詳後,頗爲滿意,交給阿香整理。
“七弟,你很好,我早幾年,也動過這個心思。看你總是淡淡的,不愛往人前湊,就給擱下了。難得多布跟我想到一處去。當然,你若是不願意,就當咱們沒說過這話。”
“我的額涅出身低微,四姐不嫌棄嗎?”
“你呀……心思怎麽這樣重。我雖沒正經去過上書房,也知道司馬遷一句,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你的額涅,祖上好歹有軍功,現下又撥出包衣;八阿哥的生母良貴人,還出身辛者庫呢,他都敢争一争,你又哪裏低了?”
海楓坐得太久四肢僵硬,站起來緩緩走動幾圈,靜待七阿哥想清楚。
紛亂的思緒,像流水一樣,從七阿哥的腦海滑過。他想努力全部抓住,卻揀了這個,丢了那個。思考半天,嘴裏卻隻冒出僅剩的最後一個。
“那,宜妃娘娘的五哥或九弟,四姐爲什麽不幫?”
“哎喲,這個話呀,都不知第幾個人問過我了。但我每次,好像都答得不一樣。”
不過這次,一定是她想得,最清楚的一次。
海楓自己搬凳子,放在七阿哥面前,與他面對面,眼神相接。
“我在南書房,幫汗阿瑪處理奏折,今年是第六年。六年裏,我感觸最深的,就是老百姓,想遇上個好官、清官,太難了。他們削尖腦袋,争錢争地争女人,就是不把心思,往愛民如子上用。汗阿瑪心裏都清楚,但他不管。五弟和九弟,還不如汗阿瑪呢。你不一樣。你或許才華不出衆,但夠用。而且,你是個,真正善良的人,會是好皇帝。剩下的,我來幫你。”
“幫我?”
“也是幫我自己。索額圖盯着我呢,他知道,我想當鎮國公主。”
說到這裏,七阿哥終于理清了思路。
“鎮國公主,是,是說,武則天的太平公主嗎?”
“對。七弟,你說,我能當嗎?索額圖在私宅裏,對着他那群無用的黨羽,笑話我癡心妄想。其實當年,我隻是在青城行宮,說出來吓唬吓唬佟國舅而已,沒有當真。可是這六年來,我哪裏又比皇子們差了?至少,我不會爲了幾千兩銀子的賄賂,把黑的說成白的!難道僅因爲我身爲女子,便不配插手政務嗎?”
七阿哥沉默了。他對海楓,感激,佩服,尊敬。如果單單問他,四公主如何,那自然是千好萬好,可,鎮國公主……
那曾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位啊!
“四姐,我不敢向你保證,一定能成功。但,隻要我能成功繼位,我一定竭盡全力,爲姐姐試試!”
海楓就像在現代那樣,跟七阿哥握手。
“好,那麽,我們一起試試。”
其實八阿哥的生母的父親,是管理辛者庫的官員,所以仔細想想不算出身低。但這個“卑微”是康熙自己下場說出口的,那隻能算成“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