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揚古特别高興,向四阿哥彙報戰績。
“尤其是額驸幫兵部琢磨出來的新炮,厲害極了。一發轟出去,少說放倒二三十人。咱們的人,就沒怎麽出過陣地。死傷不大。這次回京,臣一定要上折子,奏請皇上,命各處勤練火器。死的三四百人,幾乎都是被鳥槍殺的。”
四阿哥固然爲這樣的大捷高興,卻沒有忘記,提起阿奴的事情。
“還有多久到半個時辰?”
“沒多久。再有不到一盞茶功夫吧。”
“我去前頭看看。”
噶爾丹手裏最多隻剩個幾百人,四阿哥覺得不必再躲藏下去,直接來到擺着火炮的陣地上。孫思克和多布正說得起勁兒,看見他來,收起話頭。
“四爺是來看那位可敦,回沒回來?我正盯着呢。她再不回,咱們就不等了。”
“既然她有王爺擔保,再等等無妨。”
費揚古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四阿哥說的,是多布。
“都忘了,額驸現在是多羅郡王。别說皇上的額驸裏面是頭一位,連皇子裏,眼下都沒有一個王爺呢。以後,我可得記着,要恭敬些。”
戰場就是這樣,不到最後時刻,不知道結果。
他們四個,以爲噶爾丹馬上就會出來投降,在陣地上說笑時,負責瞭望的哨兵忽然示警:
“噶爾丹沖過來了!騎着馬,帶着二百人左右!”
費揚古無奈地歎了口氣。
“額驸心是好的,這逆賊,不識擡舉。”
炮兵們連忙填充彈藥,聽見費揚古這樣說,大聲回話。
“那叫他,嘗嘗額驸的苦頭。我們呀,能把炮彈,打到他的營帳上呢。”
多布聚精會神地,用望遠鏡觀察山下的動靜。
他總覺得哪裏奇怪。
“噶爾丹是出來了,阿奴可敦呢?”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噶爾丹的營帳裏,又沖出二三十騎兵,簇擁着一位女子和一個小孩兒,迅速逃離戰場。
費揚古也是望遠鏡不離手,看見新的情況,立刻詢問四阿哥。
“看衣服顔色,确實是阿奴母子。得追上去吧?不論那個阿奴,噶爾丹的兒子,不可放虎歸山。”
“不錯。将軍挑個妥當人吧。”
孫思克便喊兩個老成的手下過來,撥五百人去追。
“若是那阿奴不肯,你們就動手。畢竟,她先失信于額驸。”
底下人答應着去了。噶爾丹帶人已經沖到山下,速度絲毫不減,竟是要一口氣沖到山上,甚至用鳥槍開了火。炮兵們罵罵咧咧地,瞄準後點燃引信。
“一個大汗,笨成這樣。都害死一兩千手下了,還傻乎乎地沖。”
多布被這句話點醒,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勁。
“快,把引信掐滅!”
可惜,爲時已晚。
那些炮兵沒有誇大其詞,幾發炮彈真的打到噶爾丹的營帳附近,爆炸的餘波,将蒙古包推倒。近處更是慘烈。一塊巨岩承受了大半天的火藥摧殘,早就搖搖欲墜,然後這次,砰地一聲,滾落下山崖。
剛沖鋒到山坡三分之一處的騎兵,驚作鳥獸散。那躲避晚了的,不是被巨石掀翻,就是被炮彈碎片波及,非死即傷。
領頭在最前方的噶爾丹,坐下戰馬被擊中,哀嚎着滾落到山下。噶爾丹本人飛出去幾丈遠,最後墜落在,兩具清軍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屍體上,軟綿綿地不動。
費揚古抄起腰刀,飛快地帶人下去緝拿他,仔細一看,竟不是噶爾丹,是個女人。
“哎呀,這個懦夫!虧他想得出如此奸計!”
多布随後趕到,一眼就看出,阿奴沒救了。
她身上不是半個時辰前的黃綠服飾,而是噶爾丹的黑色鬥篷與貂皮帽子,把身型和臉龐,遮得密不透風。
彌留之際,阿奴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多布伸出手。
“對不起,我,我還是,擔心鍾濟海。他甯死,都不肯告訴我……”
扪心而問,多布從來沒有完全理解過,海楓前世最後的決定。
難道和他在一起相守的幸福時光,都比不上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嗎?
隻要她活下來,孩子還會再有,就算她不能再生育,抱養侄子侄女,也無所謂。
重要的,是她這個人,有她,家才是完整的。
然而此刻,阿奴懇切到近乎于卑微的眼神,讓多布想起,海楓決定要保孩子時,潮濕的眼睛。
她們的母性本能,短暫地壓倒了理智。
多布抓住阿奴的手,請她放心。
“色布騰和鍾濟海,我會設法照看的。”
阿奴得到這個承諾後,含笑而終。
高原上,即便是盛夏,夜間也如秋日一般,飒飒的冷。
寒風中,巴勒仲帶過來四名被俘虜的準噶爾貴族,命他們爲阿奴辦理後事。
四阿哥在旁邊默默看完這些安排,覺得凝重的氣氛稍微緩解時,試探着發問:
“不知道,孫将軍的手下,追到噶爾丹沒有?”
孫思克如夢初醒,又打發兩批人馬出去找。
所有人回到山上的帳篷裏休息、吃飯,等消息。
直到午夜時分,才有幾名騎兵,或怒氣沖沖,或垂頭喪氣地回來報信。
“沒追上。他們後來分成三批,我們對這裏不熟,給跟丢了。”
費揚古急得在帳篷裏亂轉。正要問多布有沒有好辦法時,才猛然意識到他不在。
“額驸呢?快去請啊!”
“不必,我來了!”
巴勒仲押着兩個男人,跟在多布身後,進了禦帳。
“這兩個,看見阿奴可敦的屍身,良心發現,決定告發噶爾丹。來,你們自己說。”
其中一名便上前,給四阿哥行禮後,吐露了噶爾丹的去向。
“大汗往西藏去了。他去投奔第巴桑結嘉措。”
四阿哥蒙語純熟,立刻警覺起來,到處找紙筆,要給康熙寫密折。
孫思克不通蒙語,費揚古隻會幾句簡單的,多布便向他們詳細解釋一番。
“第巴是達賴喇嘛的管家,在西藏權力極大。桑結嘉措和噶爾丹、還有我叔祖一樣,都是達賴喇嘛的弟子,有同窗之誼。四弟,你先别忙落筆。還有緊要的,他們沒說呢。”
巴勒仲又推另外一個,上前供述。
“五世達賴喇嘛,已轉世九年。桑結嘉措秘不發喪,找個長得像的冒充,方便他把持權力。”
四阿哥聽完,冷靜下來。
他意識到,如果有多布和他叔祖的幫助,這事能更圓滿地解決。
不僅僅是,逼桑結嘉措拒絕庇護噶爾丹,更要,穩定住西藏的局勢。
費揚古眼色很快,拉孫思克出去;巴勒仲也帶兩個俘虜走了。
四阿哥平複好情緒,溫和地向多布笑問:
“姐夫,你覺得,我該怎麽寫這折子?”
桑結嘉措跟倉央嘉措名字像,但完全兩個人哈。倉央嘉措是六世,寫不負如來不負卿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