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遠大将軍費揚古,對多布充滿歉疚之情,幾乎不好意思見他。
從歸化城到昭莫多,土謝圖汗部擠出來送給他的馬匹,倒斃近半。
康熙對此次大戰勢在必得,甚至下令,直隸等地捐獻馬匹駱駝的罪犯,可以從輕發落。一時間,市面上大牲口的價格,驟然走高。
而四額驸,放着銀子不賺,把多餘能抽出來的馬匹,先揀壯實的給了他。費揚古本來打算精心照料着,用完再還回去。
所以,當他看見四阿哥和多布同行時,心中還有點輕松。
單獨見面,就絕對避不開這個話題。
明珠押送軍糧到,正好還沒有走。于是加上孫思克,五個人,非常快速地,在光秃秃的戈壁灘上,開了個緊急作戰會議。
眼下西路軍人困馬乏,多布認爲,想取勝,不用計不行。
“我手下有五千人,都是漠北和八旗的精銳,從中路軍裏分出來的。将軍手下呢?”
費揚古和孫思克對視一眼,有些低落地回道:
“還能動的,大概五千。再歇兩天,或許有一萬。”
多布跟他倆正相反,覺得這就不少了。
“好,那咱們先按合兵後一萬算。噶爾丹手裏,滿打滿算五千人,有鳥槍一千支上下。拖諾山,我一直派人盯着,他們鬼鬼祟祟,一會兒走,一會兒回,總不離那附近。拖諾山地形太好,硬取,不是打不下來,而是擔心傷亡過重。不知各位……”
就連别别扭扭的四阿哥,都點頭表示認同。
“好,如今就要想個法子,讓噶爾丹放棄拖諾山,到昭莫多來。離此地大約七裏左右,有個合适的地方。三面環山,山上都是樹木,隻有北面是河。炮都拉來了嗎?”
費揚古終于能給出個積極的回答,說得飛快。
“沖天炮三門,神威炮十門,再算上七十九門子母炮。對了,你說的那種用新炮彈的,兵部也鑄出來八門。我爲了這些火器,累死,累死不少馬。”
當着衆人,多布不好說什麽,隻是笑笑,接着說下去。
“那就是一百門炮。還得勞煩二位将軍,帶人把它們拉到山上。我和四阿哥,前去誘敵。”
其餘三人立刻表示反對。
“若是有個閃失,皇上那裏如何交代?”
“可,我倆不去,噶爾丹恐怕不動。”
多布的計劃是這樣的。
“我們假裝汗阿瑪還在,隻是從中路,挪到了西路。當年在多倫諾爾會盟時,汗阿瑪賞賜了我部禦用的帳篷。我已叫人快馬取來,設在山上。噶爾丹中計,往山上猛沖,屆時火炮齊發,咱們就赢定了。傷亡,估計極小。”
明珠看事情,和費揚古等角度不同。
在他看來,這是最省錢的辦法,皇上一定非常滿意。
康熙親自敲定的陣亡補償方案:除了賠償家屬身價銀子外,護軍可得一個七品官蔭封,骁騎八品。沒有兒子的,贍養妻子至身故。
每死一名将士,國庫就是幾百兩銀子付出去。戶部本來就已經緊巴巴的了,承受不住過多的消耗。
所以局勢又變成三票贊成,兩票反對。年少氣盛的四阿哥,不願表現出絲毫膽怯。
“長孫台吉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我有隊親兵,總共三百人,能在馬上用火槍。四阿哥再去找找,有沒有八旗兵也會這個。咱們人帶的不能太多,裝作出去打獵。能不跟噶爾丹動手,最好。不過,爲防不測,帶出去的人裏頭,可不能有差的。人齊了,咱們就走。軍糧不富裕啊。”
四阿哥覺得,多布話裏,似乎隐隐有對八旗兵的輕視。他感到不滿,立意也要找到三百人跟着一起去,卻沒想到,真湊不上。
一名老練的騎兵,向他耐心地解釋。
“會放槍的倒是不難找,在馬上用可不容易。再說,馬比人還金貴呢。膽子小的馬,聽見槍聲就蔫兒了,那不怕放槍放炮的,得從馬駒開始訓。四爺将就些吧。長孫台吉那三百人我知道,都是精心操練過的,每人至少三匹好馬,咱們比不得。”
無奈之下,四阿哥點了一百射箭極準的,整頓之後,一同出發了。
經過大半日的急行軍,多布建議讓馬休息下,人也吃點東西。四阿哥戒心極重,仍在意幾天前的事,不接多布遞過來的幹糧。
“我自有,長孫台吉留着吧。”
“四弟怎麽,不大愛叫我姐夫呢?”
“哦,畢竟,還未禮成。待四姐出了紫禁城,我再改稱呼不遲。”
雖然逞口舌之快沒多大用處,四阿哥依舊覺得很解恨。
多布看着和前世記憶中差别不小的皇四子,不知怎的,竟看他有點可愛。
“四弟,你說,我若回不去,你四姐,汗阿瑪會将她怎樣?”
大約是,孤苦終身,守着望門寡吧。
四阿哥的思緒被這個問題攪動,說不清是悲是喜。
二人默默無語。夜色漸漸加深,溪水潺潺,馬兒的蹄鐵偶爾互相碰撞,發出些清脆的聲響。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四弟,你知道這首詩吧。”
“自然。長孫台吉還研究唐詩嗎?”
“不,我隻會這兩句,是你四姐教我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曾經,是個打起仗來不要命的莽漢。她給我念這首詩,求我至少不要生死未蔔,要給她一個下落。從那時開始,我才學着寫漢字,看兵書,用智謀打仗。我有妻子,他們也有。”
多布望着遠處那些正在吃飯的親衛,眼神異常堅定。
“我把他們從妻子身邊帶出來,那就得好好帶回去。無用的犧牲,一個人都不行。”
短暫的休憩後,四百人再度出發。高速的行軍,一直持續到黎明時分。
多布的親信巴勒仲,奉命帶幾個人在前方探路,察覺出異樣後,火速回來通報。
“台吉,哦,不,王爺,前頭有片柳林,看上去,像有埋伏。”
四阿哥便命人送火槍過來。
“不說真是想不起,畢竟長孫台吉才二十一歲,便已是多羅郡王了。放眼整個大清,也沒有幾個。既然汗阿瑪準你襲爵,我還是叫王爺比較妥當。台吉,是從前的稱呼。”
“我還是更喜歡,四弟叫我姐夫。”
多布傳令下去,以他的槍聲爲号。沒有槍聲,誰都不準動手。
金色的晨光,在他明亮的眼中,熠熠生輝。
“走,咱們去圍獵。”
引用詩句出自唐陳陶隴西行四首其二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