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之報,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前世,高士奇爲權力将多布和海楓玩弄于股掌之間,操縱他倆的生死;今世,輪到他主動找上門來,有求于多布了。
現在是康熙三十五年的春天。一次争論激烈的禦前作戰會議結束後,負責做文書記錄的高士奇,将多布堵截在馬廄。
他就知道,皇上在衆人散去後,一定對長孫台吉,有秘密的命令。
這個命令,連他,皇上都要瞞着。
“額驸怎麽總是不肯理會高某?今日務必賞光坐坐。”
多布五年前,在和海楓訂婚的那天,仔細地向她打聽過高士奇其人。在妻子略帶偏見的描述中,多布對高士奇的印象是:陰險、奸猾,但機智,敏銳。最棘手的是,康熙對他的親近與信任。所以,多布沉住氣,竭力避免主動和他發生交集。
一旦被高士奇察覺出異樣,全盤皆輸。
“我有要事在身,下次再與高學士一同痛飲。”
“情發于衷,安避辰日。高某覺得,就是眼下好。”
直覺告訴多布,這是個好機會,可以行動了。
“我若不去,高學士又待如何?”
“額驸的漢文真是進步神速。高某倒也不能如何,無非,跟着額驸一起出去就是。”
“好吧。那,隻能說半個時辰。”
“請。”
高士奇的帳篷,在一些細節上,比皇子的還講究。因爲他有錢的同時,更有品味。康熙痛恨奢侈,卻喜愛風雅,所以高士奇在金石古籍上下功夫,時不時進獻些從民間淘來的孤本字畫。裝點這些珍藏的博古架、螺钿盒,不比貂裘衣、鼻煙壺便宜,區别無非是,一個用在古董上,一個用在人身上。
“額驸不要小瞧這錾銀梅花自斟壺,極難保養的。光是……”
“高學士,我不是汗阿瑪。再說,今日我還有要事在身。到底有什麽話,趕快說吧。”
“好。皇上叫長孫台吉去做什麽?”
“我敢說,你敢聽嗎?”
高士奇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看來,額驸跟四公主情深恩愛的話,都是假的。不然,她怎麽會不把高某的事情,轉告給你呢?”
“我們夫妻說過什麽,你不配知道。說來說去沒句實在的,我走了。”
“慢着!額驸在科布多做過什麽,皇上配不配知道呢?”
多布下意識地,想去摸他的刀。幸好忍住了。
“你若有證據,自去汗阿瑪面前告發我便是。”
“額驸英明,高某确實沒有。蒙古是額驸的地盤,我的眼線撒出去,全都無功而返。但我,還有這個。”
高士奇用左手食指,在太陽穴上輕點。
“噶爾丹從烏蘭布通撤退後,手裏怎麽也有五萬人。根據線報,如今他手裏僅存一萬人上下。能作戰的,滿打滿算五千人。就算這幾年連着饑荒、天花,也不會死四萬人。這些男女都去了哪兒?他們也得吃喝不是?都被額驸軟硬兼施,誘拐進土謝圖汗部了吧?額驸手底下,現有多少兵?兩萬?三萬?”
“幾句推測,不值我告訴你,汗阿瑪的密令。”
“好,那,高某再加上點旁的。”
高士奇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貞觀政要》。
“那年四公主還小,高某不便明言,怕她告訴陳廷敬這個秘密,将在下壓倒。不過我冷眼旁觀,額驸似乎對陳廷敬,不大信任呢。在大同賣軍馬牟利的美事,額驸沒告訴他。”
這人好生厲害!
多布饒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仍難掩動搖的神色。
“額驸單靠轉手馬匹,少說也賺了兵部五萬兩銀子。自然,這個,在下也沒有證據。還是說正經的吧!當年在下告訴四公主十六個字,其實,可以簡化爲三個字:李世民。”
“天可汗?”
“正是。皇上意欲複太宗皇帝偉業,甚至想,再創出一個貞觀盛世出來。皇上私底下還同我說過呢,可惜四公主不是他的姐妹,不然,額驸就如同柴紹一般。”
高士奇将那本書,塞進多布懷裏。
“隻要讀熟了它,額驸就能懂得皇上五成。”
“這樣聽來,倒是我占便宜。”
“早年間,高某對四公主多有冒犯,隻當是補償吧。高某如今仍看好四公主,再加上額驸幫襯,更添三分把握。”
多布将書往懷中深處藏好,低聲道:
“汗阿瑪,要給噶爾丹一個投降的機會。最後一個。”
高士奇極慎重地點了點頭,多布便抓緊時間回馬廄去牽查蘇。
策馬跑出營地後,他的親信巴勒仲,帶領一千精銳,早已等候多時。
“長孫台吉,人已到齊。”
“沒驚動祖父吧?”
“誰都不知道。”
高士奇猜的很準。多布确實在蠶食噶爾丹的兵力,将他們秘密安置在各處,平時與普通牧民無異。這事十分耗費銀錢,于是他盯上了軍馬、軍糧的采買。
“過了今夜,你便問着他們,有願意遷往張家口常住的,盡管開口要安家銀子。”
“是。”
康熙不是突然大發慈悲,想維持一下仁君的形象。此番二征準噶爾,三路大軍齊發:薩布素将軍帶黑龍江、盛京八旗兵一萬出東路;費揚古、孫思克領陝甘二地約兩萬四千兵,西路出歸化城;而最重要的中路,由康熙親自壓陣,足有三萬多人。
然而此刻,隻有中路到達戰場。
噶爾丹不願坐以待斃。他派人,在西路軍的必經之路上放火燒荒,軍隊失去給養支持,走得分外艱難;東路還是上次的問題,長途跋涉,變數太多,必須再等數日。
雖然兵數上有優勢,但對方是主場作戰,以逸待勞。
曆史上以少勝多的戰役,并不少。
康熙需要一個底氣,又不想被大臣中的主和派看出來。
多布知道,高士奇不需要他細細解釋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那是個人精。
一陣夜間急行軍後,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準噶爾的陣營,靜靜伫立在克魯倫河畔。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帶着騎兵巡邏。
多布默默彎弓搭箭,向那人瞄準。
“久違了,阿喇布坦。”
開頭一句出自涅槃經;情衷一句,出自舊唐書張公瑾傳。唐太宗爲這個人的去世哭泣時,有臣子上報說,今天按照曆書不宜落淚。唐太宗便說,君臣的情義好比父子,怎麽能被時辰日子限制。這裏屬于高欺負男主漢語水平一般,斷章取義了。柴紹是唐高祖的女婿,跟唐太宗關系很好,著名武将;克魯倫河發源于蒙古肯特山東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