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楓帶着滿腹狐疑回到乾清宮,看見梁九功不在裏頭伺候,反而把着殿門,心裏立刻明白過來。
估計王菡在裏頭承寵呢。
磨了這姑娘一年,處處都按康熙的喜好來調教的,有這個成績,不足爲奇。
梁九功抿着嘴笑,請海楓稍等。
“進去有一陣子了,估計說話就出來。奴才這差事當了二十多年,絕不會錯。皇上吩咐,公主一回來,立刻通報。”
果然連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到,王菡就搖搖擺擺地,自己開門出來了。看見海楓在,親手打起門簾子伺候。
“剛皇上還叫出來問問呢,公主殿下快請進。”
海楓一進暖閣,看康熙正批折子,臉上果然沒前幾天那麽怒氣沖沖的,甚至有點笑影。
“太後那邊說好了?”
“說好了,娘娘不會攔着的。汗阿瑪要是都好全了,就出去吧,淨支使女兒辦事,我哪兒弄過這些呀,整日裏提心吊膽的。今兒去甯壽宮,那麽些人在,大家夥兒都懸着一顆心。偏又說不得實話,女兒心裏怪難受的。”
“朕就是要他們摸不着底細。看看這幾日上的折子,爲了保命,哥哥罵弟弟的,老子往兒子身上推過錯的,醜相百出。再緩兩日。你呀,還得再練練心性呢,别犯懶。辦差就得這樣,一點點磨練。”
海楓按着時辰給康熙請平安脈,認真寫下脈案,回頭叫人送到太醫院去。梁九功送溫補的湯藥進來,海楓嘗了一口,溫度剛好,伺候康熙服用完,又端漱盂過來,康熙向來不吃蜜餞之類的點心過口。
回京後十來天,她都這樣在乾清宮侍疾,有時還得看方子、準備藥膳,而且還得時不時出去,按康熙的布置去跑腿、見大臣。
“汗阿瑪到底怎麽處置兩位哥哥呢?不管怎樣罰過了,他們又能幫汗阿瑪辦事,我也能回翊坤宮安靜待兩天。”
“你多擔待些吧。老三讀書尚可,辦事欠妥當;老四身子骨又不結實,朕總怕他勞累着。你五弟,漢字都認不全,朕能用他幹什麽?那再往下的又太小。朕明年,帶你去北巡散散心,總行了吧?”
海楓猶豫着,還是把太後代端敏公主提親的事情跟康熙說了,招得他哈哈大笑。
“朕把你分成幾份吧,人人搶着要。這都是第幾家了?”
“好啊,我看正是呢,一個我,不夠汗阿瑪使喚呢!”
康熙笑完,慢慢恢複了正經的神色。
“楓兒知不知道,朕,爲何要冒着風險,命老大跟着裕親王上前線?”
“汗阿瑪登基以來,多得裕親王輔佐相助。汗阿瑪是想借着這次的機會,讓大哥哥學學,怎麽當好一個賢王,皇帝的兄長。”
康熙感慨萬千,盯着女兒看了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去案上找一封奏折。
“你都能明白,老大不明白。朕在上書房的師傅上頭,花了多少心思,挑的都是大儒名家。盼阿哥們能讀書明禮,學會忠君愛國。結果他們一個個的,還不如你。真是鬧不懂了。來,念念這個。”
海楓這些天時常幫康熙念折子,不像之前那樣,拿這個當回事了,大大方方地接過來看。
“大哥哥在蒙古的時候,花重金打點手底下幾個都統,暗示他們,若有立功機會,即刻來報?”
“嗯。還有,阿密達在青城行宮也曾向朕面禀,大阿哥暗示他,或可立從龍之功。阿密達爲人魯直,從不搞這些謀逆之事,一五一十地都跟朕說了。老大想當太子,你知不知道?”
“不敢瞞汗阿瑪,其實知道。便是陳廷敬他們這些尚書大學士,大緻也知道五六分。”
“合着,就瞞朕一個人。”
“縱使知道,又無證據,誰敢說呢?女兒頭一個就不敢。”
海楓把折子遞回去,康熙沒有接,冷着臉問道:
“朕該把放走噶爾丹的罪名,叫誰擔着呢?你說說。”
“那要看,汗阿瑪打算把佟家,擺在什麽位置上。”
康熙情不自禁地笑了,伸手在她臉上寵溺地掐了一下。
“真聰明。把你許給哪家,朕都怪可惜的。要不,你跟五格格換換。漠北确實太遠。”
海楓心裏咯噔一聲,後悔不及。
一時得意多說了兩句,反而把自己陷進去了。
“總得先知道,端敏姑姑到底怎麽想的。若是這裏頭還有瓜葛呢?”
“嗯,不錯。朕派人去問問姐夫吧。裕親王在烏蘭布通放走了噶爾丹,朕命信郡王帶着衆大臣議罪,他倒機靈,把凡是跟着去了的,人人安個罪名。朕看這個主意還行。正好借機,把二舅舅往上提一提,佟家畢竟折了大舅舅,朕即使寬恕一二,也沒人敢說什麽。明珠自打重回南書房,學聰明了,事事謹慎,他壓不住索額圖。南書房也該換換風向了。”
“阿喇尼戰敗貶官,要再壓着索額圖,那太子哥哥……”
“楓兒!保成從前胡鬧,朕總覺得,他是年少,容易被邪路上的人帶壞,并不在意;可他如今都十六歲了。這回青城行宮一事,朕,着實有些寒心。他總歸有過,盼着朕死了的念頭。”
“求汗阿瑪,别再說這不吉利的話。”
“怕什麽。你去告訴外邊,傳大阿哥進來。太子就是拿準了,朕會傳位于他,所以有恃無恐。可朕,還不到四十歲,除了他,還有十二個兒子可以選呢。先用老大耗住太子幾年,等底下的幾個長大了,看他還傲氣什麽!”
兜兜轉轉,還是到了這一步。
海楓走到外面告訴梁九功去傳旨。她有點累了,在康熙面前總得提着十二分精神回話,不然就容易出錯。剛才說了這麽久,後背上隐隐能感覺到,冒着細細的冷汗。阿香看她臉色不對,上前攙扶到暖閣隔壁的一間靜室裏休息。
大阿哥來得很快,海楓模糊聽見他向康熙請安、然後挨了幾句罵,仿佛在說他做事不知分寸。
“你伯父都把事情跟朕說了!下回南書房議事,你跟裕親王有半點不一樣,朕便按哥哥的折子,治你的罪!”
等外頭完全聽不見聲音,海楓才蹑手蹑腳地走出來,叫舒泰抓個機靈的小太監過來問話。
“大哥哥走了?”
“是,公主殿下。剛走沒多久。”
“他臉色如何?生氣,還是難過?”
“都不是,大爺高興着呢,出來的時候,還賞了咱們一袋金豆子。”
“哦,去吧。”
阿香稀裏糊塗地,怎麽也想不通,就站在邊上,跟舒泰咬耳朵。
“大爺怎麽變傻了?皇上罵他,他還樂呢。”
“誰知道呢,或許還有旁的緣故。”
海楓聽了兩個侍女的悄悄話,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大阿哥當然得樂。
康熙裝病閉門謝客,誰都不指點,單告訴他怎麽串供,正是要保全兒子的意思。這樣的護短,大阿哥估計這麽多年來,都沒經曆過幾次。
他恐怕還做着,來日登基的黃粱美夢呢。
希望醒來一場空時,他能想開些吧。
(本章完)